道登堂便是继承七百年前道教鼻祖张离道人的衣钵,将修行武夫归为登山。取九重山,其意九九归一。登山九重,可入太一。太一之后才可望气运门槛。
而墨国文臣世家柳南风,虽出自书香门第,但确是个登临武道的天纵奇才。八岁习武,十六岁入九重山,但十七岁说了一句话,让天下武人嗤之以鼻,觉得是在信口开河。
“武境有十重山,我看到了。”
此话一出,让原本各大江湖打破头颅都想要将柳南风拉拢的宗门望而却步。因为只要宗门中有太一境或是太一境以上的大人物,无不觉得此子是练剑入魔,误入歧途,难成大器矣。自古便是九重山登太一,符合天地变化,也是七百年道教仙人张离道人说得金口玉言,被世世代代习武者当作习武根底所在,桎梏了武者七百年,岂会让一小儿一言以破?
当世间武人都对他不看好时,他却一路披荆斩棘,修行似是一马平川般,十九岁入太一,二十三岁入自在境,成了可以和长生仙人扳手腕的剑客时,天下武夫哑口无言。而后本就是声名显赫的柳南风,在家境,武境修为都让人眼馋羡慕时,却仗剑天涯,成了自在境最自在的剑客,不爱名只爱自在的柳南风也再未踏足武境。
而这名轻狂的剑客,在三年前竟然大逆不道,以一飞剑悬在墨国当朝皇帝头上。
道教鼻祖张离道人羽化飞升时,便以大神通将国运与大道气运相连接。而扰国运便是乱大道气运,武夫修行本就与大道气运相连,而当朝皇帝又与自己国家国运相连,能坐在龙椅上的人,哪个不是肩挑国之气运的人?因此从七百年前开始,就没有一个武夫敢冒大不讳以武乱禁。
说白了,就是皇帝只能平民百姓杀,而不是什么修道高人来杀,修道高人敢杀,必将自乱气运,哪个修行一世的武道之人愿意放弃自己长生的念头去干这档子亏本买卖?为天下人?呸!没人有那么大气魄。
这无疑是道教张离道人留给四国王朝皇帝的大手笔,但为何要留这种手笔,众说纷纭,无人可知。
也可能因为这个手笔,自那一剑后,剑压世人的柳南风便在世人眼中销声匿迹。而也是那时候,三离路多了一名名不见经传,负剑不出剑的二当家。
陈边正看着利剑藏鞘的飞鸿,他在这种江湖事儿上不是个一概不知的雏儿,这柄曾经把江湖高手打得满地打滚的飞鸿剑,正是当年柳南风的佩剑。
亦有精通文墨的大儒为其提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而此诗也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柳南风行事风格的平心之语。
南若行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剿匪能剿出个什么武道自在境的剑客,他有些欲哭无泪。而陈边正则相对沉稳,即便是武境大才又如何?能跟六千精兵抗衡吗?顶多能自保罢了,要谈全身而退,未免有些太小看他的陈家军了。
按剑者似乎看出了陈边正的心思,眉眼轻佻地看着陈边正,有恃无恐道了句:“这把剑,曾经能越过墨国京畿之地中的层层把守,连皇家禁军也只能在旁观望束手无策,而后悬剑在如今墨国当朝皇帝脑袋上,你认为这把剑不能悬在你一个小小的边军将领脑袋上?”
陈边正眼神迟疑,咽了口唾沫。而后对全军沉声道:“放行!”
他当然能意会眼前这位看似青年,实则已是而立之年的按剑者言下之意。他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但若是真的破罐子破摔,当着六千精兵的面杀了他一个小小的太一境的武夫再孤身而退也是小事一桩。
“告辞!”按剑者将剑重新负于身后,洒然道。
他如今已是身疲力竭,就那一口气强撑着,毕竟刚才的滔天火势差点将他的剑气摧残得荡然无存,根基有损,若不是天公大雨,他也没有把握能够保住全寨人的性命。
陈边正看着本来大局在握的三离路,被这样的一个变数而掀翻了棋盘,虽有不甘,但却也没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毕竟如今三离路和素平城都牢牢攥在了手上,匪寇只要能不再这面地界待着,死不死其实问题都不大。
山匪一行人往东面缓行,消失在众人眼中。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高坐大马上的陈边正一声怒喝:“哼!差点被他瞒天过海了。”
而后朝军队传令,高呼一声:“全军急令,追上匪寇,弓弩手以箭远攻,给我铲草除根。”
军队立马调转阵型,前队变后队,步卒持盾在前,弓弩手紧随其后。
南若行被这搞得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为何放了,还要来个回马枪?”
陈边正则是眼神毒辣的轻笑道:“呵呵,南军师一生躬耕庙堂经纬,不知一些江湖事也正常。这柳南风,昔年可是称为最自在的自在境剑客,他会跟人讨价还价?如今只有三种可能,要么那人不是柳南风,要么便是柳南风自三年前以下犯上,剑胁皇帝,乱了他的大道气运,如今再难拔剑了。还有便是刚才的火势可能已经让他无力御剑了。”
南若行闻此一席话,恍然大悟。如果是当年的柳南风,只会当机立断一剑横在陈边正的头上,用命令而不是谈判的语气跟陈边正说话。
山匪一行人正马不停蹄往东面赶路,但因为在烈火中险象求生,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波及,全寨八百人都没有那份精气神快马加鞭地步行。
突然,一声大喝传来。
“放箭!”
山匪西面七百步处,便有两千弓弩手一齐射箭,而后便是千箭齐发,一波接着一波袭来,不一会儿便有万箭袭来。
山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袭得不知所措,立时便有山匪应声倒地,而本来因受伤只能蹒跚前行的王敬刀虽然被二赖子扶着,但也是走在最后。王敬刀看着密箭踏雨而来,视线模糊,顿时有汩汩鲜血流淌在王敬刀手上。
“二赖子...”一个糙汉子抱着一个满身是箭的瘦削身子大吼道。
突然,一柄未出鞘的剑腾空立在万箭与山匪之间,顿时万箭轰然炸开。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恨然看着八百步外立身骏马上的中郎将,冷冷道:“尔等,好胆!”
而后那柄腾空一剑,虽未出鞘,但却发出铮铮剑鸣如蛰龙龙吟。霎时,破空而去,原本还在乐此不疲射箭的连弩手,地面顿时炸开,那柄剑就在原地炸出一个大坑,而后未出鞘的飞鸿剑,携着剑鞘直取陈边正首级,陈边正大惊,持枪立马,将那柄闭鞘剑堪堪拦住。而后剑眉星目的男子轻斥一声,那柄剑便如泰山压顶之势,将陈边正的银枪悍然轰碎,陈边正当即被振下马来,在泥泞的雨地里滚了数十步,堪堪稳住身形,甲胄被淤泥染得杂色难堪。
伏在地上的陈边正大口大口吐出鲜血,自知力所不逮,忍痛大呼一声:“撤军。”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甘。
即使大将受伤,但一向军纪严明的陈家军也没有丝毫自乱阵脚,而是井然有序抬着陈边正快速撤离。
而山匪中,一满身箭羽的男子,一身虎皮被鲜血染红,在旁一位面相骇人的汉子将他抱着。二赖子如今再难开口,嘴中大口大口吐出血沫。眼睛渐渐黯淡无光,却憋着一口气,眼神示意糙汉子自己怀中有东西。
糙汉子意会,从二赖子怀中拿出一个钱袋,不多不少,二十两。
而满嘴血沫的二赖子见状,艰难地开口,一字一顿道:“孝...孝敬三当...家的。”
糙汉子看着这个自打三年前入山寨,兄弟两总是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二赖子,五味杂陈。
二赖子看着三当家拿着二十两,对这个又爱财又好色还脾气暴躁,但却踏马为自己亲哥哥报仇的三当家扯出一丝笑意。
糙汉子见着奄奄一息的二赖子露出一份真挚的笑容,眼眶红润。这位铁血汉子竟然柔声骂道:“出息!”
二赖子笑意更浓,竭尽全力的点了点头,闭眼了。
陆文平和小大夫因为走在最前面,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见到此情此景,沉默无言,心底也有些悲凉。
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话的陆文平缓缓蹲下,对着二赖子道了句:“兄弟,好走。”
曾经素平城难民营有这样一位少年,见不惯别人欺软怕硬,对城中的地痞流氓嗤之以鼻,甚至专门练剑想要为平民百姓打抱不平,直到自己觉得剑术有成,提剑要把那群地痞流氓打得屁滚尿流时,却被别人一巴掌打翻在地。
随之素平城护城河便有一把三尺青锋沉入河底,而后城中少了一名剑客,但多了一名与地痞流氓沆瀣一气的书生。并且把书上“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的后半句重重划去。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行侠仗义帮助别人,那变成为恶之人,至少也能当个不被欺负的人。从善如登,他深有体会,但从恶是否便一定如崩,他不信!
即便是跟王敬刀推杯换盏的酒宴上,也仅是细细拿捏着话术,嘴上称兄道弟,心里却是小心翼翼。
但今日,三离寨多了一名酸书生山匪,名为陆文平。
小大夫看着如今落魄的山匪,在旁出神良久。自己有一名大善大能的师父,来此素平城济世,受人爱戴,德高望重,但死了。
一向被世人唾沫为恶乡里的山匪,因为负剑男子玄之又玄的剑术,却活了。
已经被大雨淋得头发散乱的小大夫走到靠着石头修养生息的二当家旁边,鼓足了勇气说道:“二当家,我想学剑。”
二当家看着一脸稚嫩却满眼坚定的小大夫,饶有意味地问道:“为何?”
小大夫犹犹豫豫了许久,最后强忍着眼泪说道:“我想告诉天下人,曾经有一位仁心仁德的大夫不辞辛劳千里济世,那位大夫不是庸医,也没有造反。”
顿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并且让他们相信!”
已是身负重伤的负剑男子温柔地摸了摸小大夫的头,洒然一笑:“可以。”
如果这位小大夫只是说想要为师报仇,这种快意恩仇的心思,那当然也是可教。但这位未经世事的小大夫却是抱着想为自家师父平反的念头,那便是,必教!
今日,原本被烈火席卷遭遇灭顶之灾的三离路蓝溪池处,有一株参天古木不知为何毫发无损,散发出阵阵绿叶清香,而大树旁边,有一株草药不畏风雨,破土而出,在大树身侧熠熠生辉。
乃是一位小大夫避火之时不慎掉落的草药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