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罢雨歇。
漫天云翳急速散开,像无形中有一双手扒开了厚厚灰色锦被,向无穷远的天地尽头层层席卷而去,天空露出湛蓝光泽,川河饱涨,夹裹着沿岸冲刷下来的黄泥撞到两旁山壁上,波浪滚涌,涛声喧耳。雨后的山色葱翠盈润,雨露未晞,晴光微露,满目皆是晶亮的碧色,绵延万里。
峰林隽秀,江山如画。
“又何感想?”
顾珩和桑柔两人比肩,立于山头,放目眼前山川。顾珩将手背于身后,双目直视,问旁边的人跬。
这一派秀丽山河,收于双眸,层层叠叠又似糅杂进桑柔心中,胸口不免有豪情跌宕,她出声:“江山哪顾谁宾主,无需铅华添风流。”1
顾珩却对:“看如此江山,怎忍归他人手?妗”
桑柔点点头:“太子英杰,当主掌天下。桑柔也知,自古太平盛世皆是在马蹄践血刀光剑影之后才换来的几年清平。只不过我终究是妇人心肠,只觉得这大好风光,不该蒙尘于干戈之下,人生苦短,亦不愿在战乱中流离。”
顾珩静默半晌,说:“刀光血影枪林弹雨自是我们男人该去面对的。夺得了这天下,自然也能保得了你一方远离纷争的净土。”
他说这话时,目光定若磐石,语气穆然,歃血起誓般郑重。
桑柔微愣,心中不知掀起别样的微澜,转过去抬头看他。
顾珩感受到,背在身后双手攒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以为,这是一个男子立于天地最基本的要求。”
桑柔伸出手,对着他竖起拇指,说:“太子真男人!”
顾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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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带着桑柔穿山越岭,专门挑一些人迹罕至的小道走。
走了大半天,桑柔已是满身泥渍,蓬头垢面,而顾珩除了鞋面有几处污迹,仍旧一身光鲜。
桑柔愤愤不平地从头上摘下一根枝梗,又从肩头扫下几片树叶,心想,待会一定要向顾珩好好讨教一下,如何做到乱木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又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再见天光。顾珩已于外头站着,桑柔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
他们立身的巨石之下,正是川流的急拐弯处,雨后高涨的河水从上流冲下来,撞到河岸上,溅起十米巨浪,被迫折转流动方向,向下游奔腾而去。
而上游数十米处的两岸,杂草矮木横生,中散落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石块棱角线条均匀分明,不似自然生成,好像是被人凿割过的。视线再放远,那处的河岸却远不似下游的原始自然风貌,两岸虽也生长了草木,但隐约可见石块铺砌,规章工整,隔一段距离,蔓草夹裹中,每三丈相间,置一石狮。经常年风霜雨雪摧洗,石狮雕刻已不复当年崭新纹路,有些甚至缺耳短尾,却不损本有的威严,坐立河头,睥睨脚下惊涛骇浪。
“记得这是哪里吗?”顾珩问道。
桑柔想了一下,脑海中回想起前几日抄写的地图和山河志。
“齐孟公三年,孟公召群臣,觅良匠,征民工,欲修运河,直通都城至南境浩州,以达南境有事而运军兵,天下兴平而利农事,资食有储而水无害之三大目的。然,工未至半,西境来犯,国库不裕以资军用,弃之……”
“这就是当年夭折的章浩运河的遗址。”顾珩见桑柔模样,知她已回想起来,便自行作答,“当年祖上从梁国中独立出来,自封为王,实力不足,却雄心远志,要修这一条直通南北的运河,但终归半途而废,甚至连半途也未达到。从离章临最近的付梦镇,也就是这条青江的源头开始到此处,不过百里,却耗尽半个国库。”
“那……太子是想重新启动这项工程?”
顾珩点头,又摇摇头:“当时齐国北接北河,南至浩州,不过五郡三十乡,不及如今齐国领土的五分之一,祖上想要修的这条运河若是成功,总的算来也不过百千里。”
他话到这里停下,桑柔想起离开章临前那两夜,他让她归整的那些图纸,章临,连庸,邵城,河乡,直至南川,一路从齐国都城到南川,心中不禁大为惊诧,脱口惊道:“太子想从章临一路修到南川,不对,是到余湖!”
大梁有两条重要川流,一是从南到北的青江,在齐国境内,二是横河,顾名思义,该条河流横穿大梁各国,发源于旧靖国,如今归管于燕国蜀郡,流经燕、漠、申、齐等几国。青江横河交汇于余湖。
余湖一带,水路四通八达,商贸发达,富庶程度堪比大梁某些小国。
顾珩没否认。
“要修建运河本是大工程,更何况是几乎贯穿齐国的河道,期间多少奇峡幽谷,急滩险道,工程之巨,施工之难,耗资之大,工期之久,或许,并不是现在的齐国所能承受的。”
桑柔到这时不再藏掖,实话实说。如此大的工程,便是让如今最为强大的燕国,也是贸贸然不敢动工,何况是连年征战,国贫兵疲民乏的小国齐
国。
顾珩是明理之人,桑柔知道他不会认为她言语中有轻视齐国的意思,她道出的是实情。
顾珩点点头,说:“你说的不错。”却不急于解惑,而是抬头望望天空,天色渐暗,对她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他在前领路,桑柔本思考着之前的问题,也没注意看路,猛抬头时,却见四周景致全然不同于来路,出口问:“太子从前可曾来过此处?”
“从未。”
“那怎么感觉你轻车熟路,一派熟稔的模样?”
顾珩语气从容若他的步伐:“哦?你这么觉得吗?其实,我也是凭感觉瞎走的。”
桑柔猛停住,正好一脚踏在一水滩里,登时溅得鞋面裤脚都是泥泞,出声要哭了一般:“瞎走?怪不得我觉得走得路跟来时的不大一样儿呢!我怎么就相信你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天色都暗下来了,今晚不会要睡这林子吧。”
顾珩在听到那啪嗒一声水响时回头,见她无碍,只是脸上哭丧着表情,心里笑开,面上仍旧平静无波:“嗯,你说的没错,今晚是只能睡这林子了。”
桑柔脚一软:“太子再开玩笑吗?”
顾珩答:“我从不拿自己开玩笑。”
桑柔:“……”
兜兜转转再行了五百米,眼前出现一竹屋。
林木葱茂,枝叶密织,却在竹屋上头,开了一个巨口,天光倾泻。
桑柔怔了一刻,此处有几分以前居住的竹坞的味道,许久未归,不知鹤枳那老头如何了。
那边顾珩已拾级而上,桑柔自知又被他摆了一道。虽然清楚向他这样的人行事必有一二三四各种退路,但今日两人出行,什么也没带,更不见他侍从身影,她以为顶多找个山洞熬一晚。
“此处山林虽然茂密偏僻,但一路走来,林间仍有人为踩出的小道,说明这里有人常来,可能是樵夫、猎户,抑或是山贼、流匪,山林大而偏远,自然不可能一天往返,故而山林中会建有这样暂居的竹楼或木屋。今日我们比较幸运,此处竹屋建得还不错,虽然只简简单单小单间,但在这种地方,可以算得上豪宅了。”
顾珩话中难得露出点欣然,推门进去。
几块木板拼凑的木板床,一个石块黄泥垒砌的灶台,一方小桌,桌上桌下散落着几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器皿,真是简陋地一目了然。
顾珩却似很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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