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闻言脸上笑容渐敛:“宋爱卿倒是个有情义的人。”他此时的脸上表情淡得就像是月光之下万物的影子,虚浮薄弱得只余留一点,他极其冷淡地说道,“爱卿口中这‘旁人’二字,恐怕也只是专门指的上官一人罢——丞相大人,朕便直接告诉你好了,此次你若去了,朕便可保上官平安,不管之后别人要对他做什么,朕都会将他护住了;但你若不去,届时上官身上发生点什么,朕可就不能保证了。”
这小皇帝还真是铁了心的要他去边疆,居然拿主角受来威胁他。
宋观跪在那里,心中琢磨了一会儿,但他也确实不能马上一口答应,所以只说:“陛下这是在威胁了?”
小皇帝低头看着跟前的宋丞相,幽暗的光线里,他看见宋观的眉目浸在这如墨的夜色之中,那五官恍惚依旧是当年模样,仿佛还是当年花灯节上那个牵着他手的宋二公子,他忍不住放软了声音:“朕不过是给爱卿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丞相大人难道是不信朕吗?”
宋观道:“如果臣说不呢。”
小皇帝看了宋观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若爱卿要朕说句实话,那么朕的这个提议,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选项。”
宋观有片刻未语,直到小皇帝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才说:“臣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小皇帝微微颔首:“你说。”
宋观叩首行过一礼,才又直起了上半身子,他的神情像是此刻冷冷月光,那是没有温度的清辉之姿。小皇帝听得宋丞相宋大人问他:“臣此一去,可果真能回得来?”
天幕是稀薄的深重湛蓝,曙光不知何时才能落至人间,只有一轮圆月寡言地挂在半空之中,没有星光。这一句话问出来之后,宋观分明察觉到小皇帝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他心中顿时了然。其实这一问甚是冒险,但好歹从结果上来说是没有白问的,如今这整件事当中意味如何,他已分明知晓。
“爱卿怎会这样想。”小皇帝走到宋观跟前,看着宋观,露出一个笑来。他的神色在这一笑之间变得极其柔软,整个人都变得尤其像是以往宋观印象之中的小白兔模样了。小皇帝轻轻问道,“那宋爱卿最终的答案又是什么?是决定去呢,还是不去?”
宋观不再看小皇帝,他俯身拜下,行的是一个大礼:“陛下所愿,臣理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此时此夜,楚王宫里万籁俱寂,小皇帝望着宋观跪拜的模样,眉目间依旧带着一种柔情,只那柔情尽头显出几分沉郁杀机来,竟都有些怨毒了。他弯了弯嘴角,随即露出的是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小皇帝温声说:“那丞相大人今夜便动身罢,朕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其实朕也不愿叫丞相大人这般劳累,只是你也该知道的,若是动身晚了,怕是再也不好这般行事了呢。”
第二日,众人得知的消息,便是宋二公子留书说是去往边疆,并且老早就走了。前一日的楚馆事件,也有了一番解释。原来宋丞相宋大人早有这般准备,这楚馆相约不过是变相的道别之宴。丞相大人与众人喝得甚是尽兴,之后动身离席,不愿打扰诸君雅兴,便悄悄离开了。谁能料到后面这样的惨剧事故,竟有刺客来袭,朝中三名大臣因此亡故,还有五位仍在病床之上。但这事惨归惨,老实来说,却是同丞相大人没有什么关系的。
自然,叶御史站出来又是鸡血澎湃的一通骂。以往宋观在场,总是影响他发挥,现在宋观人不在,他一撩袖子,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新仇旧恨一起报”的情绪,骂得十分通体舒畅。
而一只手数得清的那几个真正知情人,对于此事真实的细节,都是三缄其口。除了小皇帝,他们心中都有种……这其实是宋观故意在躲自己的微妙感觉。最后太后召了人来询问时,大家言辞里都对彼此有所隐瞒,宋二下落倒成了个谜,众人只落手一封真真假假的书信。
临渊道观里宋大公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也未说什么,太后着人去寻,竟是没将宋观找到,为此宋大公子动用了一些平日里绝不动用的暗线。也是,就一日功夫,还能跑到哪里去,赶紧先找回来才是要紧。可谁想暗线尽数散出去都还没将人找到,宋大公子终于勃然大怒,因为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暗中帮着宋观出行,还打了掩护。宋大公子被气得喘不过气来,服了药之后,他闭目按着椅子扶手,满脸的戾气,然只字未语,可是这样看着更让人觉得可怕,毕竟这其中差别,就像是闷了一口气要炸开的炸药罐,和持续往里加火药的闷气炸药罐——前者炸人一脸血,后者估计能把人炸成一等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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