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但能进入史书中的人,用‘人中龙凤’来形容仍旧是不够的,很多时候,哪怕是被拉出来的反面教材,其成就和能力也是当时人再仰望也遥不可及的存在,顾峦和他们比恐怕连提鞋都不配,他罢官免职,再想起复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士农工商,从官吏沦为任人宰割的农夫,那滋味可不是一般的好受啊。
不过,他终究还是幸运的,因为他还保住了命,没被杖责流放什么的。
就是顾峦此人可能并不想要这种幸运。
但顾家其余人肯定很想要。
封建社会以父为主,将此人的妻子儿女视作他的附属,一旦犯错,这些人必会牵连,沦为奴隶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其实张欧再加以严判,比如鞭笞、抄没家产,杖责都在合理范围内,不会有人质疑判罚严苛,反倒是他‘轻判’的选择,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是念在此事错在顾峦,而非顾琬等人身上,所以愿意给她/他们一条活路,还是看在她出声询问,为顾琬站台上?
韩盈还不太确定,不过张欧并没有因为她出声询问,扰乱了之前的打算而生气,当然,他也不愿在这里多呆,告了声辞之后便转身往偏殿的方向离去,一秒没有都没有多留。
此事略微被下了面子,可也只是下了面子而已,又不是官位不保,旁人也没必要为之战战兢兢,都还有事要做呢,他走了,剩下的人立马散去,各回各署,走了的三卿肯定没人管这顾峦,倒是京兆令丞好心了一把,将他扶起来劝慰藉了几句,防止此人发疯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种时候,他哪敢再做什么事情!
顾峦失魂落魄的谢过京兆令丞,准备将自己印绶什么的交上去,手头的事务也给同事都讲一遍,争取走的时候还能留几分未来不知道能不能求的上的缘分,而另一边,钱缨正将家中存的金饼、给女儿制备的棉褥之类的往医院拿。
收到女儿被袭,差点丧命的消息时,她吓得魂都要飞了,催着仆人架牛车就往京医院赶,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也是女医仁慈,先治病,后要的钱。
不再是义诊,药价自然贵了很多,顾琬的伤又不能挪动,只能住院,初诊的费用普通家庭就承受不起来,更不要说这伤要养好长时日,若是过往,出钱的钱缨必然会觉着肉疼,可如今家产都要保不住了,还在乎这做什么?拿,全拿到医院里去!
钱缨就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将家里的钱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搬去了医院,她不知道,这行为极好的保全了大部分家产,使得自家接下来的日子反倒没那么难过。
而另一边,还进不得军营,只能在京医院写计划书的宋琳拿着笔墨尺牍,边写便注意着顾琬的动静,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放下笔,又往砚台中加了些水,待墨刚刚搅匀,顾琬便呻吟出声:
“水,我想喝水。”
“你失血过多,不能喝太多水。”
宋琳站起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竹杯和棉花球,走到床边,对着顾琬说道:
“我先给你润润唇,适应一下再喂你几口,不要立刻咽下去,而是让水慢慢从喉咙中穿过,只是给你缓解干渴,明白吗?”
刚醒过来,顾琬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好在基本的理解力还在,她努力的点头应道:
“嗯。”
在满足病人听从指挥,她有时间极为充足,又不是需要和泰山府君抢命的情况下,治病以‘粗鲁快速’著称的宋琳,动作也能很温柔的,她轻柔的给顾琬润了干涩开裂,动一下便觉着发疼,似乎有血要渗出来的嘴唇,在唇部的死皮被软化后,还细心的涂了层油脂,防止一会儿再次发干,之后才慢慢的用汤勺给她喂着微热的温水。
喉咙中的干涩渐渐消失,意识也开始逐渐恢复,顾琬感觉伤口处一阵阵的发疼,她忍不住想动,可还未动作,便听得放下杯子的宋琳突然问道:
“你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儿么?”
刹那间,顾琬浑身寒毛耸立,连手上的疼痛也顾不得在意,眼神警惕的看向宋琳,脑中疯狂想起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她劝母亲的话,自己其实是完全不信的,毕竟自家人对她都尚且如此,外人又怎么会愿意帮她?甚至不需要帮,理解都很困难,而这些时日的经历更是证实了这点,住进闾里后,她的确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可,但更多的,是对她这种自甘堕落行为的讥讽——放着那么官宦女郎、官妇人的身份不做,出来过这种苦日子,简直是脑子有病!
人与人的苦痛很难相通,顾琬也没有解释,因为见过那些男女每日辛劳到极致,依旧吃不上糙米,只能以去年,甚至是前年未去壳的陈米度日后,她便明白自己说什么话都像是无病呻吟,以此类推,谁知道面前的女医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别那么紧张,你一个还未成年的大女,我害你做甚?”
对于踏入仕途的女人来说,法律规定的女子十五成年是非常不合理的,这个年龄的人思维、能力,身体都还处于成长状态,分明就是半大的孩子,应该将年轻调整和男人一样,二十岁才是成年,这种思维随着汉国允许女人参政,有部分女性已经开始延迟结婚准备踏入仕途和女医群体扩大,也得到了广泛的认同。
这也不足为奇。
身份会影响人的评判标准,现代不少人遇到二十六岁的女研究生,第一反应多还是学生崽,顶多问问谈恋爱了没有,可若是二十六岁职场人,基本上就要开始催婚模式,若是工厂打工妹,那这个年龄还没嫁出去就要被质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总之,传统家庭和女官吏家庭通过‘身份’,重新达成了共识,按需选择,就是在传统家庭早就被视作成年人的顾琬,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说法,她呆愣了片刻,这才问道:
“我真的有孕了?”
“你月份尚浅,我于滑脉上诊的也不多,经验不足,只是觉着有几分可能。”
宋琳颇为温和的说出自己只是猜测:
“我想你也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此事,便没再请妇产科的医生过来给你诊脉。”
被诈了!
顾琬脸上不由得生出来几分懊悔,不过,以她现在这种境地,宋医生压根没有害她的必要,倒是自己可不能再有个孩子,于名声和生活的负面影响太大。
“宋医生,有没有打胎的药?若我真有了孕,那这孩子是不能留的……”
闻言,宋琳立刻挑了挑眉。
顾琬演技还不错,被母亲救回之后也闹过几次自杀殉情,被仆人看守着才‘不再作妖’,可不巧的是,宋琳见过真一心求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完全不会给别人半点救援机会,与他们相比,顾琬的行为就显得表演痕迹太重,再加上之前的情况,很难不让人有所怀疑。
而此刻,她没有情深的表示要生下这个孩子,而是询问能不能打胎的行为,已经可以说是将真相明摆在宋琳面前了。
宋琳不讨厌有心机会谋划的顾琬,这说明她够聪明,而聪明又对自己够狠的人,只要给一点机会,让她从泥潭中挣脱出来,那她是很有可能闯到极高的高度。
可惜,她现在还在泥潭之中,聪明的程度也要打个问号。
“现在有的打胎药,都是以损伤身体,让身体觉着不适宜孕育胎儿而流产,不仅很大可能导致不孕,还会损伤寿数,身体也会变得孱弱。”
宋琳摇了摇头:“若真是有孕,我是不建议你打胎的。”
不孕、寿数这两个代价顾琬还能勉强接受,可身体孱弱是真不行,别说平日里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个好点的身体,就不做事,身体虚弱的人光在饮食穿住的要求就要比寻常人高很多,此外还极为容易生病,搞不好别说活到损伤岁数了,年纪轻轻的因为一场高烧走了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