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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这是一个多么深沉而幸福的字眼。

    但是,要真正理解它的含义,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我是一位即将奔赴祖国首都某高等师范学院入学的研究生,根据年龄和知识,我本应该懂得爱,更何况我正处在热恋之中。然而,近几天的事实证明,我并没有懂得

    真正懂得爱的人是我的老师。

    一

    曾老师年过五十,满头银丝,身体不怎么健康,可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却显得特别有神,并向人们展示,他是一个十分爱思索的才人。

    “孩子,你即将启程学习去了。”他双手搭在我的肩头上,满怀深情地说:“而且,你走的道路与我同行,我为之感到自豪,也为之感到不安!十年来,由于客观上的原因,我对你和同学们帮助太少,我感到内疚。但在当前,在全国人民日新月异的向四化进军的新形势下,我们应该如何面临现实去思考新的课题呢?”

    “对于这方面,”我惶然地坦率承认:“我一是无知,二是简直没有去想啊!”

    “没有想可不行!”曾教师慈祥地笑了:“比方说,你前进了,你周围的人如何呢?是不是全这样?还有没有人掉队?难道这些不正是值得我们从事于教育工作的同志去认真思考吗?”

    是的,这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入夜了,我告别了老师,离开了母校,踏上回家的道路,独自在县城大街上漫步,走着走着,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忠华,忠华”

    突然,从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位年轻妇女的喊声,不由怔住了。

    “忠华,忠华,你停一停,你等一等!”呼喊声越来越近。

    我刚刚转过身子,一股刺人的香风迎面扑鼻而来,使我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我有些吃惊地对来人抬起了头。

    “怎么,”年轻妇女先发制人了:“不认识了吗?”

    是的,我差点不认识她了。他不仅笑容可掬,而且姿态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她那华丽的衣着,丰满的身段,和她已经微微发胖的白嫩的面宠使我感到陌生,若不是她那一双特别漂亮的大眼还流露出真诚的坦率的目光,我真想回答她不认识。

    “我找你几次,”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都不在,你好像有意回避我,”她像防备我逃走似的紧紧地抓住我的双手:“这次我可终于捉住你了!走,到家里坐坐去!考上研究生了,还不应该好好祝贺祝贺你吗?”

    “你”我掐脱她的双手,很不自然。

    “我不,是你”她又冲上来抓住我的双手,两眼闪动着恳切的泪光:“你还是那么固执,不能原谅我的过失吗?”

    “过失?”

    我喃喃念着,往事的记忆像电影一样浮现在我的面前:

    那是我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山乡去锻炼的第三个年头——

    遍山的映山红开了,我手拿锄头正站在山坡上展望我们知识青年和广大贫下中农用汗水浇灌而开垦的层层梯田,心里充满了由衷的欢欣

    “忠华哥,忠华哥”突然,这急切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

    我赶紧回过身子,亲切地向着跳上山坡的她迎去:“啥子事,跑成这个样子?”

    “我是来告诉你,”她边擦汗水,边急得哭了起来:“我不能不告你”

    于是,她向我倾吐了她对我的真情实意,她爱我,她希望我能想法帮助她脱离山村远走高飞,因为她的爸爸已经花费了不少的心血,花去了许多银财,好容易攀上了一位做官的亲戚,并通过种种关系决定把她从农村抽走,要她去做一位不相识的食品公司某个干部的填房。她虽然为之反抗,但是她怎么经受得起父母用断绝一切关系的作法的威吓

    对于她的条件,我当然无能为力,我想了许多办法安慰她,然而无济于事。

    就这样,她走了,当下了母亲,生下了孩子,到现在已整整快九个年头我们没有见过面了。

    她叫白秋艳,是我念高中的朋友和同学。

    “忠华,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是你没有替我想到那动荡年代里,一个年青的女娃子就是苦斗又有啥用?还恨我吗?”她说着说着竟低声地哭泣起来:“可我比你更恨我自己啊!但是又有啥办法?你能原谅我吗?”

    “你!”我实在不明白她打算做啥子:“你要我怎样?”

    “你以为我留恋旧情是一个私生活上很不严肃的女人?”她竟用了这样的反局来回答我:“这一点,我们同窗九年难道你还不了解?”

    我以前了解她,她是一个好学爱动,上进心很强的女学生,她能歌善舞并且很会做诗,她简直具有做一个艺术家的天资和才能,为这些我喜欢她,倾慕她,同她建立了深厚而珍贵的友谊,我们常常在一起畅谈美好未来后来,我们一起到山乡入户,这种友谊就更加深厚和珍贵,我们天天一块劳动、学习、倾谈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理想,但是她仍旧是那么纯洁可爱,她性情奔放又能节制,她为人大方而不俗套。最可贵的是她在我有过热情的冲动时,曾异常冷静地凝视着我双眼告诫我在克制自己,要努力学习,要继续奋斗。很可惜,她后来终究不能抵制得住“四害”掀起的逆流,付出她青春的年华。

    “艳秋,”我回想过后怀着一种惋惜的心情安慰她:“为什么想得那么多呢?我了解你不是那样的人,也请你放心,我也决不是那样计较过去的个人得失的人。你今天找我到底心中有啥子话,请坦率地对我讲吧!”

    “看你,”她见我态度缓和下来,神情上马上好转了许多:“我能让你站在大街上受罪?几年不见,还不能到家里坐一坐,让我好好给你谈谈?”

    二

    艳秋的家是在县城一个幽静的小巷里。

    门前分立两棵经过严格修整的风景树,穿过龙门是一个设计得颇为别致的小天井,四周做有石栏杆,中间是塔形花台,虽谈不上奇花异草样样俱全,可什么春草秋树春箭等兰花、茉莉、珠兰和四季常青的云竹、南天竹之类的香花和盆景倒也一门不缺,给人一种清新悦目,沁人肺腑的感觉。走进客堂,如同白昼,乳白色的电灯光下,那用生漆漆得透亮的新式三门大橱、五抽柜、尖脚书桌、西式茶几、上海牌缝纫机、中式藤椅摆设得井井有条,特别是那布置在五抽柜上自装的黑白电视机和分放在茶机上的八个双层用不锈钢盖子,镶着金边的最新式旅行杯,给这个屋子增加了不少异彩,无不显示主人是一个很会生活而又过得美满的人。

    “我不是一个庸人。”艳秋一进门,飞快地脱去了华丽的外衣,先是给我递烟和冲茶,又给我摆了糖果糕点,然后用一种说不出是向我炫耀还是求我谅解的声音在滔滔地叙说:“我更讨厌不劳而获,你别见我一出门打扮得那么阔气近乎妖娆,那全是为了应付社会环境啊!你知道我很好动,近几年来我充分发挥了我在农村学会的饲养毛猪的专长,加上利用小敏敏她爸爸搞酒糟很容易的方便,一年就喂了它三批肥猪,赚了许多钱,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购制了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请你别见笑,等几年,如果情况允许,我会托人帮我搞一台进口洗衣机,以便腾出更多的空余时间”

    “呵,”我差点叫出声来“这样来发家致富?”

    “看我,又扯到哪儿去了!”她似乎发现了我的神色不自然更不表示欣赏,立刻又扭转了话头“我们应该谈谈学习,我知道你很喜欢学习。谈到学习,我也是不甘落后,近年来我有机会读了不少外国文艺作品,也想钻研中国的文学和艺术,可是仔细一想太可怕了,太危险了,前几年不是有许多知名人士一个个像斗木偶人一样被轰倒了吗?做一个女流之辈我又何必硬要冒那些不必要的风险呢?”她长长地为之一叹:“哎——我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看法,我不能不讲实际适应社会环境。这样,一晃就过了七八年,这七八年是多么可惜啊!”她双眼突然发出了光亮。“现在好了,‘四人帮’被粉碎了,我很想为伟大的祖国实现四化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更想摆脱家庭的束缚参加一些有益的社会活动。但是”

    “但是什么?”我禁不住追问她一句。

    “但是,由于孩子的拖累,家务的纠缠,我感自己老了!虽然我的外表并不怎样逊色,可我的心里却怎么也拿不出勇气,我的记忆力更不行了。当家直难呀!一整天不是遇到油盐柴米,就是要管大人娃娃,想来想去,得了吧,让那些年青人去干吧,我还是讲实际一点,让我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一代——我的小敏的身上吧!”

    刚刚谈到这里,一位身体肥胖,双眼皱成一条缝的中年男子轻足轻手地走了进门。他一手提了两条柳根肉和一串猪腰,一手紧拉着一个年约八岁,样子长得很乖巧的小女孩,满头大汗,边走边唠叨:

    “有些顾主真是难收难拾够打整,害得我这么迟”

    看样子他没有发现这我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当他还没有说完“才下班”或“才回来”他已经看到妻子的眼色。

    “来来来,”白艳秋猛地一下回过身子,应对如流地介绍着:“认识一下,这位是孩子的爸爸吴宝贵,这位我的老同学”

    “我叫陈忠华。”为了避免更多的负担,我赶紧起身说。

    “不,这位同学客气得很。”艳秋哪肯罢休,口若悬河:“他就是我几年前曾多次跟你讲过了的那个有志向,在学业上肯下功夫的好朋友,他现在已是北京一所高等学院的研究生了!”

    “少会少会!”吴宝贵机不可失地紧握着我的双手,满脸堆满了可鞠的笑容“本人任浅职,是本县食品公司的代理经理,忠华弟今后如有需要帮小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们是一回生二回熟嘛!”

    “还不快叫陈叔叔”艳秋又指挥起女儿来。

    “叔叔好,叔叔好。”小孩立即会意地叫了二声:“叔叔你请坐吧,坐下吧!”

    “真乖!”我对这聪明的孩子立刻发生了兴趣。

    “她叫小敏敏。”白艳秋有些陶醉地夸赞道:“今年下期就读三年级了,成绩是双百分,不过我并不满足”

    “你永远也不会满足,”她丈夫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五岁就叫孩子念一年级,二天还想”

    白艳秋狠狠地瞪了吴宝贵一眼,怕他再往下说,闹出什么笑话来,他也就果然不再出声了。于是她就上前把嘴靠在他的肩头上这样那样一番,最后俨然如家长的身份对男人下了命令:“要快,不能迟,迟了以后你就晓得了!”

    “失陪,失陪,忠华弟稍坐一下,稍坐一下。”

    说罢,吴宝贵乖乖地离去了。

    接着,她又很快哄走了小敏敏到邻居家去了。

    “这个女人真有两下子,她葫芦里到底打算卖啥药呢?”我想着想着,不禁突口而出:“白艳秋,这是干啥子呀?”

    “坐下说,坐下说”她居然以大姐姐的身份对我说:“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别见怪,别见怪,做客人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几年不见了,不表示表示我心里咋过意得去,敏敏他爸到海余春餐馆去了,敏敏到阿姨家拿茅台酒去了,我知道你这个很客气,所以我才当机立断赶最简易的办法做,你安静地坐下来吧!”

    “艳秋,别这样了!”我虽然理解她的想法,但是理智使我不原做一个让捉弄的客人,因此我站起来直截了当地回答她:“我打算走了,你有啥事你就开门见山地讲出来吧。”

    “要走?真的?”她见我态度很坚决,顿时有些慌张起来“也好,那你就请让我把话讲完再走吧。”

    “对”我差一点告诉她我不习惯这种生活,而且厌恶这样的生活,但是我终于让自己镇静下来,改用了推辞的语言:“但请你快些,我很忙,老师托我了解一位同学。”

    “老师,”她眼里一亮,显得无比兴奋“是不是我们曾老师。”

    “是的”我不解地问她:“你有事吗?”

    她毫不隐瞒地点点头。然后才说:“你知道他现在是县城关中学的负责人,他的爱人又是县城关中心小学的特级教师,我知道你和他们的关系很不平常。你尊重他,他器重你,哪怕是在‘四害’横行的当年。因此,今天我想托你”

    “托我做啥?”

    “托你帮我通过曾老师的关系”她终于完全向我坦露了她心里的话:“把小敏敏转到他爱人所在的班上,将来升学更有把握,到中学后再求曾老师栽培一下,到大专再望你举荐,这不就很,忠华,你肯帮这个忙吗?前几天,我给曾老师连写了两封信一直没有回音。”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我反问了她一句。

    “我刚才不是讲了,做一个孩子的母亲,我的前程是无指望了!”她认真地告诉我:“我总不能让我们的下一代再被毁了呀!所以,我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尽最大的努力,通过一切关系,让孩子有个理想的老师培养,将来长大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要学她的妈妈”白艳秋竟然流下了辛酸的泪。“忠华,都怪我不好,我真羡慕你,我真恨‘四人帮’耽误了我的青春,我真恨他们暴露得太迟了!现在我只有把一切希望寄托于孩子,请你做做好事吧,我是多么盼望小敏敏能尽快地在曾老师夫妇的直接关怀下成长啊!”

    我明白了,一切全明白了。

    这就是白艳秋的全部谈话中心,这就是她多年来的自我解剖,她有些话是说对了,但有些话不对,引起了我的深思,使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我最后这样回答了她。

    “艳秋同学,你的谈话对我的启发很大。你要我给老师的话我一定转达。不过,曾老师怎样处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以为我是未老称衰吗?”白艳秋看出我的神志和心思:“你错怪我了,这一切我全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爱孩子啊!”

    我不得不向她告辞回家了,但我的心再也安静不下来。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我喃喃地重复着白艳秋的话:“爱孩子啊!”

    “不,她不是完全为了孩子,更多地是为了自己!”

    想了许久,我这样下了结论,并连连反问。

    这难道算是一种爱么?

    我现在不也是正在热恋吗?面对现实,我将如何去作出一种认真的回答,开始思考新的课题呢?

    三

    想着,想着,我不觉走进了家门。

    “看你,”妈妈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既是慈爱又是埋怨地白了我一眼,禁不住内心的喜悦用右手往内室里一指:“她来了,等了你半天了。”

    内室又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足步声。

    “妈妈,你是说”

    “忠华回来了吗?”此时门帘一挑,露出了一张洋溢幸福与激动的姑娘笑脸。

    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名叫春花,是我插队所在地的一个贫农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岁。她对人诚恳忠厚,她为人耿直大方,她的心地善良而又纯净。她是一个回乡知识青年,是大队的民校教师兼团支部书记。我们是两年前在农村相爱的。

    “回来了!”我兴奋地上前拉着她的双手“把你等久了!”

    “看你!”她微嗔地瞟了我一眼,抽回双手飞快地背过身子红了脸,然后支了一下嘴,意思是在责备,你真不害臊,妈妈在场,好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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