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一下子便埋到枕头里,两手捂住了耳朵,却遮不住变的惨白的脸上的泪珠。
随着女孩无声的抽噎,我的心好象也被攥得紧紧的有些痛。这痛的感觉是那么的鲜明,我竟有点害怕了。和妻相恋、结婚到现在,十年里好象没红过脸,自然也体会不到这样的心痛,它也只有在我听到女儿找妈妈的撕肝裂肺的哭声的时候才会产生。
女儿,对,是我的女儿。这女孩长的象我的女儿……不,严格的说,是像少女时代的妻。
“怪不得有些眼熟。”闭上眼睛,妻少女时代的模样模模糊糊的,反不如眼前的女孩来得真切,也不知是时光无情还是人无情。
我递上块手帕,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哭了。”
女孩使劲晃了一下身子,哽咽道:“我就要哭!”
“他就在你上头,有哭的本事,倒把他抢过来呀!”我心痛的有些生气,口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我试过了。”她听出我语气上的变化,转过头来怯怯地望着我。
就这么一会儿,她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变得雾蒙蒙的。
我一面暗骂那小子有眼无珠,一面引用着一个著名小品里的著名台词:“那就算了,你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那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腔调让她“噗哧”一笑,使劲地白了我一眼:“去你的!”梨花带雨,煞是撩人。
我手指了指上铺,床板响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咱也别在这‘邵瞎子隔壁听声’了,再说,你不怕他们掉下来呀?”
女孩看来也想逃离这伤心地,便和我一起爬下了铺位。
站在地上,才发现这女孩长得很高,我个头已经不矮了,她也只不过比我矮了几公分,总有一米七二、三的样子,紧身的羊毛衫和牛仔裤包里的身材和我想像的一样完美。
颇费了点功夫才让我的小弟弟老实下来,而这时,我们已经站在车厢的结合部,女孩正用我的手帕将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擦干。
“‘邵瞎子隔壁听声’,这是什么意思?”女孩似乎不想再提起她的同学,便转了话题。
“真的不知道吗?这可很有名呀!”这么漂亮的女孩,大脑若是白纸一张就未免太可惜了。
“我们成天除了练琴外还是练琴,其他的就知道得很少了。”女孩说得很可怜,不过这倒是和我了解的音乐圈里的生活很相符。
结合部有两三人聚在一起抽烟,我只好靠近她,小声把这个“三言两拍”里的著名段子讲给她听,自然换来了她绯红的脸和一阵白眼,外加几擂粉拳,不过表情也开朗了许多。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肯定地下着结论,声音很大,惹得结合部里的人都看着我们。
“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不满地对她说:“总该有几个例外吧?”
“例外也不是你!”女孩迅速地回击,耳边却传来嘻笑声,转头一看,才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
一个中年人边踩灭烟蒂,边对其他人说:“走吧,别在这儿打扰人家小俩口啦。”
可能在别人的眼中,我俩已经是一种特殊的关系了。我虽然长得不够英俊,但朋友们都说我很顺眼又文气,属于那种特有眼缘的人;这女孩清纯亮丽,两个人外型就很般配,加上嘀嘀咕咕了那么长时间,也怪不得别人误解。
“都是你!”女孩咬着嘴唇,嗔怪道,话里却流露出几分羞涩。
我一脸的无辜:“谁让你那么大声!再说了,人家也是好意,你看,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吧!”
“美得你!”女孩顶了一句,但可能是直觉地感到了这个话题的危险性,停了一下,突然左顾而言他:“你是去西安吗?”
“是……”我随口答道。心里却泛起了合计:西安,我人生地不熟的,去那儿干嘛!只一个念头间,我就修正了目的地:“原本是要去那里的,不过,公司在北京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得先去北京。”北京毕竟跑了二、三十趟,已经轻车熟路了。
“是吗?”女孩的情绪似乎高了起来:“能呆几天?”话里似乎有些期盼,也不知是我心里在作怪表错了情,还是她真的希望我北京多呆些日子。
刚想调侃几句,车厢们一推,进来三个穿着警服的大汉,我的心脏顿时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第一个反应竟是想撒腿就跑,只是腿上似乎灌了铅而没能跑动,背上“唰”地渗出了一层白毛汗。
“身分证。”
我这才反应过来,按照惯例,每到年节,进京或是路过京城的火车都要查验身分证,打击流窜犯罪,确保首都的安全与稳定。眼下已是十二月初,正是开始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了。
我极力使我的动作变得自然,可身分证还是找了半天。一个乘警接过去只瞥了一眼,就把身分证还给了我。
在乘警的眼中,文质彬彬、衣着光鲜的我和通常意义上的罪犯毕竟有着蛮大的差距。
接过身分证,我才真正镇定下来,心思也变的活络,才发现那三个乘警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身上。
“讨厌!”看乘警们已经走远了,女孩厌恶的说道。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同样的两个字,换种语调,竟是天差地远的心情,也怪不得那些老毛子们学不好。我一面暗自庆幸这种语调的这两个字不是送给我的,一面把身分证往兜里揣。
“我看看。”没等我反应过来,女孩一把抢过了那张卡片。
“王欢,沈阳市和平区××街道××号,210×××19741203××××,咦……今天是你的生日耶,”女孩双手一背,凑到我的跟前,甜甜的道了句:“生日快乐!”
生日?见鬼,我明明5月过生日嘛!过了好几秒钟,我才想起今天应该是王欢的生日,而王欢应该就是……我。
想起这句“生日快乐”通常是妻说给自己的,又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听到妻的生日祝福,我心中一阵酸楚,回应女孩的那句“谢谢你”就很是落寞。
“好辛苦呦,自己的生日还要在外面出差。”女孩误解了我语气中的含义,颇为同情地道。
“都是为了生活。”我挥了挥手,象是要把灰暗的心情甩掉:“咱们不谈这个了。”
女孩善解人意地转了话题:“你是沈阳的?”
我点点头。当初作身分证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把我的出生地改到沈阳。大学四年里的几乎每个寒暑假我都是在沈阳最著名的电子一条街××街上勤工俭学,对这个城市已经烂熟了,别人若是问起来,我也能应对自如。
“××街?我记得……沈阳音乐学院是不是就在那条街呀?”女孩有些拿不准。
“你说的没错。”当年我勤工俭学时的死党中有一个是东大的,他女朋友就是音乐学院学民乐的,我们还去音乐学院的小礼堂跳了好几次舞,说来也不算陌生。
“沈音也算是所好学校了,我明年若考不上北音或着上音,恐怕就得去那里了。”女孩的话里有股淡淡的忧愁。
我也是从那个年龄走过来的,千军万马闯独木桥对每个学子的心理都是一种极大的负担。“别担心,只要你努力,会成功的。”我很诚恳的劝慰她的同时,不由自主地端详起了她的手,就算我这个对弹琴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得出来,那双手实在是应该在琴弦上飞舞。
“看你的手,天生就应该弹琴。”我继续鼓励她。
“是吗?”她望着自己的一双手,脸上逐渐恢复了自信:“我的老师也这么说。”又笑着对我说:“没看出来,你倒真象是个算命的。”
“不是我会算,而是我会看。好歹我还在沈音听过余丽娜老师讲课呢。”余是国内著名的小提琴家,我听过她的课也不假,不过是把听课的地点由我大学的阶梯教室改到了沈音的小礼堂。
“真的吗?”女孩颇有些意外,“考考你……”她随口出了一道乐理题。
这时我在大学图书馆里废寝忘食渡过的日日夜夜,终于转化成了巨大的战斗力,当从我嘴里蹦出一个个乐理名词时,女孩的表情已由意外变成了惊讶。
有了共同语言,谈话便成了一件很愉快的事了。从梅纽因到郑京东,从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到梁祝;陈美的媚俗,考指挥家功力的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话越说越投机,全然没有感到外面已是夜幕初降,直到……“苏瑾,找你半天了,躲这儿侃大山呀?”
声音懒懒的,也软软的。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靠着车门,浮在脸上的是每个已婚男人都熟悉的娇慵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