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回复,电话来了,看了一眼号码,是家里打来的。他接起一听,是成蹊。唐小舟问,成蹊,什么事唐成蹊说,爸爸,你快回来吧,钟伯伯和秋阿姨来了。
钟伯伯和秋阿姨?性钟的人,唐小舟认识好几个,性秋的,他只认识一个,司法厅副厅长秋月婷,钟绍基的妻子。难道说,钟绍基和秋月婷夫妇来自己家了唐小舟匆匆和曹欢喜告别,赶回家。家门口有个很小的院子,进院虽有门房,基本等于虚设,从来没有人管。今天,唐小舟驾车进去的时候,发现门口站了两名交警。交警伸手将他的车拦下,要求他停到别的地方,此处禁止车辆进入。唐小舟将车停下来,掏出工作证递给那名交警。交警接过去一看,立即给他敬才肠汽车刚刚停下,刘风民迎了上来,接着是冯海波。唐小舟说,你们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坐刘风民说,老板不让上去,说人太多了,他们坐一下就下来。
唐小舟说,老板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冯海波说,今天在县里走一走,顺便。
告别他们进门,见钟绍基正陪着母亲说话,秋月婷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陪成蹊玩。大哥坐在旁边的持子上。听到开门声,唐小山和秋月婷都站了起来,唐成蹊更是惊喜地叫了一声爸爸,跑过来。钟绍基倒真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说,兄弟回来啦,我和你嫂子来看看阿姨和成蹊。
和钟绍基说了几句闲话,唐小舟想到了晚餐问题。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时,便闻到厨房飘出的香味。唐小舟问大哥,晚饭在家里吃吗?谁在做饭唐小山说,我已经把小风接过来了,你嫂子和小风在做饭。
唐小舟哦了一声,正要和钟绍基说话,手机来了短信。他拿起一看,是孔思勤。
孔思勤说,据说盘子已经定了,罗去人大,余去政协。这两个人坐不住了,令天都去了北京。
唐小舟回了两个字,是吗此时,钟绍基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立即站起来,离开客厅,穿过卧室,走到了阳台上。唐成蹊正在秋月婷的怀里嘻戏,秋月婷也有手机短信来了。她要站起来去拿自己的包,唐成蹊腻在她的身上,让她不是太方便。唐小舟立即说,成蹊,你过来,让阿姨看短信。
唐成蹊听话地离开秋月婷,扑进唐小舟的怀里。秋月婷看过短信,又看了看唐小舟,问,你没听到什么唐小舟说,没有呀。你指什么秋月婷向上指了指,说,你没听到什么消息?别是对老姐也保密吧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回答,钟绍基已经接完电话,走到门口,对唐小舟招了招手,说,小舟,你过来一下。
唐小舟立即松开女儿,起身走过去,随钟绍基来到卧室,问道,大哥,什么事钟绍基问,听说省委班子要大动,是不是真的唐小舟说,传言很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钟绍基似乎还想问什么,想了想,意识到唐小舟一向谨慎,只是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唐小舟趁机说,家里准备了晚饭,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钟绍基说,好,就吃你家的饭。
唐小舟说,那我去把其他人叫上来。
钟绍基说,人太多了闹,叫风民和海波上来吧,其他人,叫他们回去。
饭桌上,刘风民问起省里的事。看来,他们也都接到了消息。大家的看法差不多,扫黑之后,赵德良完全控制了权力,接下来,肯定就要动省委班子。现成员中,省长这个职位,书记说了肯定不算,想动都动不了。其他的职位,专职副书记也属于上面严格控制的,但还不完全像省长,书记有相当发言权。至于其他常委,虽说也属于中央决定,但书记的取向,中央还是要充分考虑的。现在传说政法委书记和秘书长都要动,如果确实是赵德良的意思,这两个人,大概是必动无疑。
省委一旦大动,跟着便会动一大批。对于整个江南省官场来说,又有一个新的排队问题。消息明朗之后再排队,队伍就会排得很长。只有提前知道消息,才能比别人都超前一步。这就像买股票,人家已经大拉了,你再挤进去,成本高了。只有洞悉内幕,进行内幕交易,才能获得超低价。他们都想从唐小舟这里得到内幕消息,可这种内幕消息,唐小舟也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说。
吃过晚饭,唐小舟陪钟绍基、秋月婷以及县里的领导去医院。钟绍基和唐小舟的父亲说话。老爷子神志清醒,只是语言表达障碍。见到市委书记亲切地握着自己的手,老人家很激动,说了很多话,唐小舟是一句都没有听清。病房里只有二嫂和曹欢喜,唐小雨不在,二嫂和曹欢喜都读不懂老爷子的唇语,无法翻译。
钟绍基只好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从秋月婷手里接过一只红包,塞到老爷子手上。
坐了片刻,钟绍基要走,问唐小舟是不是一起去市里。唐小舟不想给曹欢喜机会,答应下来。曹欢喜热情地送他们上车,很主动地替他们开门关门。唐小舟原以为,自己一直在场,并没有给曹欢喜机会,可他想错了,曹欢喜也不知有着什么样的本事,后来和钟绍基打得火热,两年后,甚至把他的环信集团搬到了雷江市,当然,这是后话。
在雷江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赵德良一个电话,将他派去了麻阳。
麻阳地处江南省南部,辖四县一市,东北部为丘陵,西南部为山区,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地区。历史上,德山属于麻阳地区,也是江南省最大的一个农业地区,其面积相当于整个江南省的九分之一。改革开放后,全国的市县区划有缩小之势,尤其是地区与市合并过程中,市级作为一级行政建制而存在,全国各地,将一些大的市分拆,各省都多出几个地级市。江南省分拆的便有麻阳地区和雷涟地区,麻阳地区变成了麻阳市和德山市,雷涟地区变成了雷江市和东涟市,另外从柳泉、阳通各划出一个县,划归岳衡市。改革开放以前,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吃饭问题,麻阳地区的区划面积大,物产还算丰畜,相对其他地区,粮食供应较为充足,也因此成为江南省的畜裕地区。建市后,这一地区的经济向西北部集中,德山市经济发展较快,麻阳市以农业和林业为主,缺乏经济支柱,反而成了整个江南省经济不发达地区。
赵德良之所以派唐小舟赶去麻阳,是那里发生了群体性事件,数千名群众,将麻阳市汽车站和雍麻高速公路堵了。
汽车离麻阳还有五十公里时,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车行速度缓慢,走走停停。趁着这个机会,唐小舟给江南日报驻麻阳记者站站长刘成锐打电话,向他了解情况。
刘成锐介绍说,事件是由当地几家民营企业无节制招揽民营股本引起的。此事是否涉及非法集资,因为他对公司法的研究不是很透彻,目前还无法认定。可以肯定的是,在麻阳,当地民众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参股某些民营公司,并从中分取红利,是一个极其普遍的行为,据初步估计,涉及人数,可能多达数百万人,涉及资金,达到数十亿。
唐小舟以前采访过非法集资案,对于非法集资的法律要义,有一定了解。
所谓非法集资,其实是一种民间说法,还有一种民间说法,叫高息揽储。这两种说法,都不是法律的准确定义。比如高息揽储,既可以是非银行行为,也可以是银行行为。银行息口是由国家制定的,如果超出中国人民银行制定的利息标准,就是非法的。至于民间揽储,因为相关机构并没有注册为银行,就更是非法。再如集资行为,似乎也很难确定合法和非法。比如某人要办厂,自有资金不够,向亲朋好友募股,却只承诺付息和还本,并不分红,且集资数额较少,你是定义为合法还是非法?这类合股的中小型企业,是民营经济之源,相应的融资行为,是一种顺应市场行为,很难说非法。
民间融资,一直是个未开放的领域。中国的很多事,确实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尤其是民间融资,是一个较为广泛的经济学概念,涉及借贷、募股、私营储蓄等方面。许多企业需要发展,从银行贷款,门槛太高,而大量的民间资本,需要一个更为灵活且收益较高的收益平台,由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民间融资市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鉴于客观现实的需要,政府曾有一段时间默许民间融资的发展,比如后来走向阳光的担保行业等,均是这种默许状态下存活后来走向合法的。另一方面,民间融资的活跃,也导致了一些问题,当募集的资金达到相当数目,募资者实际又完全没有投资行为或者有效放贷不足的情况下,不得不以新募集的资金偿还利息以及本金,并且必须募集更多的资金,以维持巨大的息差。此类行为,实际便由纯粹的商业行为演变成了金融作骗。
当这类活动越来越影响社会稳定的时候,国务院不得不根据刊法第一百七十六条所规定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出台第二百四十七号国务院令,叫停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也就是后来社会所称的非法集资。但是,这个命令显然并不是法令,据此令为法律判案依据,存在法理依据不足的弱点。何况,就算是依此命令执行,也存在一个非法金融业务的认定界线问题。正因为如此,最高人民法院后来又出台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如何确认公民与企业之间借贷行为效力问题的批复》,其用意是为了对该类行为进一步明确,也是对那个政府法规的背书。
然而,这个背书仍然存在一定问题,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不能将所有民间融资一棍子打死,还得留有一定余地。关键在于,合法与非法,得有一个边界。如果没有这个边界,你向别人借一笔钱,也属于非法集资范畴。但如果不干预这类行为,就很容易走向极端,导致某些人集资几亿几十亿花天酒地,根本不考虑归还也根本无力归还,从而严重影响到社会稳定。
麻阳这个地方,一直有民间借贷的传统,只不过,这种民间借贷,数额较小,虽然引发了一些纠纷,因为标底小,处理起来也相对容易。直到一个叫胡盈达的房地产老板,由最初的借贷经营,发展到后来靠借贷敛财,事态便失控了。
胡盈达原本是麻阳市国土局开发公司的职工,其工作是给开发公司老总开车。上个世纪末期,国家出台政策,禁止政府职能部门办企业,所有政府办企业,一律与政府脱钩。国土局下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自然另立门户。当时,国土局自己划了一块地,准备搞房地产开发,又不想借助房地产开发公司。据坊间传说国土局的领导,想借助开发这块土地,自己大捞一笔。国家政策的突然变化,使得他们的愿望落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决定找人成立一个房地产公司,自己开发这块地。
也不知什么原因,胡盈达被选中了。当时的胡盈达只不过一名普通司机,手上一分钱资金没有。他的背后有大老板,这些人通过关系,将一家银行行长的儿子拉进来,成为股东,顺利从银行获得贷款,建起了滨海城市花园。有人说,这个楼盘,胡盈达赚了四亿,也有人说,根本没这么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资金,全部靠贷款,银行利息支付了大头,加上背后那些影子股东参与分红,他所能赚的极其之少。
不管胡盈达赚了多少,盈达房地产公司,从此出现在麻阳市。这个项目还没有完成,背后的那些影子股东,已经替他接下了很多项目,包括麻阳市新政府大楼、麻阳市新汽车站,麻阳新大地广场以及几个民资工程。
工程虽多,造价也极其可观,高达数十亿元,可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横在胡盈达面前,令他无法逾越。几乎所有的工程,均需要开发单位自带部分资金。最初,胡盈达之所以敢接这些工程,其底气来自他背后的那家银行。可他没料到,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国内银行紧缩了银根,即使有再硬的关系,也无法从银行贷到款。
胡盈达原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将工程转包出去,带资问题,由转包的公司解决。可他联系了很多公司,对方听说要带资,立即大摆其头。同样的银根紧缩背景下,谁都差钱,尤其是金融危机对中国经济影响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充冤大头。
于是,胡盈达打起了民间借贷的主意。他也清廷,民间借贷,被称为非法集资,是违法行为,他为此想了个办法,不叫集资,叫募股。
胡盈达的募股办法是千元一股,多多益善,按月分红。最初,他承诺每月可支取红利百分之三。年利高达百分之三十六,大大高出银行存款利率。即使如此,参股者仍然不多,一是知道此事的人少,二是人们对胡盈达的盈达房地产公司不信任,担心被骗,只有极少数与盈达公司关系密切者,才将自己的钱拿出来入股。这点钱,根本不足以承建五六个大工程。胡盈达找到背后的影子股东,由这些官员出面替盈达公司募股,并且制定了一个新的分红政策。
这个新的分红政策名堂就多了,规定市级(正厅)领导入股,月红利率为百分之十,副市级(副厅级)领导为百分之九,局级(正处)为百分之八,副局级(副处)为百分之七,正科级为百分之六,副科级为百分之五,普通干部为百分之四。几是替公司按百分之三募得股金的,均可以提成,一次性提成百分之五。
当然,这个分红方案,是由内部掌握的,外部并没有公布,只有参与此事的领导心知肚明。百分之十的月利,也就是每年有一点二倍收益。如此高收益,自然太有吸引力了,当时便有很多领导参股。同时,这些领导又出面替盈达公司宣传。至此,事情出现了根本性变化,许多人不再担心入股后肉包子打狗,而是担心自己动作慢了,人家募集的资金已经足够,失去了机会。
一时间,出现了极其踊跃的入股场面。有一个财会人员向人透露说,她从没见过那么多钞票。最开始,收到现金,立即锁进保险柜,可仅仅是第三天,保险柜便装不下,只得堆在办公室里,下班前,由几个人保护着存进银行。大约十天后,这一行为达到了高潮,他们不得不将办公室清空,用来堆钞票,每一万元捆成一扎,再将十扎捆成一捆,置于墙角。很快,墙角码成了一排,然后又开始码第二排。这一排码满,便在第一排码第二层。晚上要送银行时,直接和银行取得联系,由他们派运钞车过来拉。
这件事,唐小舟隐约听说过一些,不十分清廷内幕,现在听刘成锐如此介绍,立即明白了一件事,这根本不是入股,而是典型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刘成锐说他对公司法研究不深入,不能掌握入股和集资的界分,唐小舟却清廷。
唐小舟还在当记者的时候,曾听到过一些风声,知道麻阳市有好几家企业向民间募股。如果严格按照公司法以及其他相关法律进行的募股行为,是完全合法的。加上唐小舟已经不再是跑财经线的记者,因此并没有太重视此事。现在盈达集团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唐小舟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问清廷了。
他问刘成锐,听说麻阳市有很多家公司募股,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成锐说,确实有好多家。其他几家,看到盈达集团通过这种方法迅速澎胀,胡盈达由几年前的穷光蛋,迅速成为麻阳首畜,不仅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还当上了省人大代表,头上有一长串光环,其他人眼红,如法炮制,开始募股。据估计,整个麻阳市,参与募股的公司,多达十余家,还不算盈达集团魔下单独进行募股的七家公司和机构。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募股活动进入疯狂状态,早期投入的人,早已经拿回了股本。为了追求更大利益,他们将分得的红利作为新的股本,再次投入。麻阳市卷入的人非常多,有人说参与者高达百分之七十,也有人说没那么多,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不仅麻阳市,周边几个市以及周边几个省的民众,也开始卷入。
事件迅速恶化,与姚营建调任麻阳市委书记有关。
姚营建进入麻阳,江南省官场立即有人说,麻阳成了柳泉帮的最后堡垒。姚营建虽然不是柳泉人,可在柳泉工作过,深受陈运达的信任,并且在以后的仕途受到陈运达的多方照顾,说他是柳泉帮,并不冤枉了他。麻阳市市长焦顺芝,柳泉人,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里工作,陈运达还只是县委书记时,两人便成为朋友,据说,陈运达有一个计划,等自己当上省委书记时,提拔焦顺芝担任秘书长。
原麻阳市委书记现闻州市委书记赵有丰,是陈运达担任柳泉市委书记时的副书记,陈运达上调后,赵有丰调任麻阳市长,后升任市委书记,也是一个柳泉帮。
柳泉的班子解决后,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下一步,应该解决陈运达的另一块权力自留地麻阳。要动麻阳,有两种办法,一是像柳泉一样,掀起一场反贪风暴,迅速将这个权力自留地解决掉。同时,唐小舟又想,赵德良或许不会这样干。反贪是一把利剑,既伤人也伤己,如果在柳泉和沪源之后,再在麻阳来这么一次,整个江南官场,有可能风声鹤咬,所有官员,人人自危。如此一来,大家担心赵德良除恶务尽,危及自己,可能向柳泉帮靠拢,组成统一阵线,以求自保。
赵德良如果一再祭起反贪大旗,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令自己孤立,甚至遭到整个江南省官场的群起攻之。
许多人对国家反贪的力度和广度大为不满,认为很多显而易见的贪官没有反。可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人哪里知道,权力的奥妙在于权力结构的稳定,其他仅仅只是掌控权力的手段。是否反贪,并不取决于贪污行为是否存在或者性质影响如何,而在于权力平衡的态势如何。赵德良在柳泉反贪,在柳泉以及沪源反黑,恰恰为了建立这一权力平衡。如果他更进一步,将反贪或者反黑的大火烧到麻阳,人们便会认为他准备赶尽杀绝。那时,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会站到赵德良的对立面。
既然不能再在麻阳动手,又要解决麻阳的柳泉帮,只有一个办法,将赵有丰和焦顺芝两人调走一个,拆散他们的联盟。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调走赵有丰,毕竟他离开之后,空出来的,是一把手位置,新调入的一把手,可以对焦顺芝形成制约。
将赵有丰调去哪里?自然是闻州最好。这是全省第二大城市,从那里升任副省长的可能,比其他市要大得多,陈运达自然是乐见其成,赵有丰肯定也乐开了花。另一方面,闻州由郑规华经营多年,那是柳泉帮势力最弱的地方。赵德良若想控制赵有丰,相对也就容易一些。
这些,全被唐小舟预料了。可也有他没料到的事,调姚营建到麻阳。对于柳泉帮来说,麻阳的实力没有变,闻州又得到一个市委书记职位,在反黑之后柳泉帮极度低迷的形势下,可算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与赵德良相比,唐小舟的洞见力,还是显得差了。他看到了姚营建属于柳泉帮这一现象,却没有看到,麻阳实际上是一个火药桶。事后再回味整个事件,唐小舟暗想,赵德良很可能早就了解麻阳集资案的情况,搞不好,他最初是准备由麻阳动手的,只不过,他还没有准备好,先冒出了一个柳泉网案,恰好给他解决柳泉班子问题提供了机会。接下来,又在沪源被黑社会成员敲作,他便借势而为,在全省掀起一次大反黑。
姚营建兴冲冲来到麻阳,稍稍了解之后,他吓出一身冷汗。麻阳集资案是一个火药桶,一旦爆炸,就算自己不粉身碎骨,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惟一的办法,就是趁着上任之初,将这颗炸弹拆掉。
就算不是姚营建,换成别的什么人,也一定会仔细地评估此事。他有三种选择,一是以强硬的手段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二是什么都不做,三是参与其中并且从中大捞一笔好处。三种选择,哪一种对姚营建更为有利先说第三种,如果他想从中捞一笔,别说参与其中,只要稍稍暗示,人家就会拿汽车装钱往他家里送,短时间内,可以捞取几千万。问题是,这些钱的安全性实在太差。民间集资这种事,就像炒股票,炒的是资金链,只要你一直炒下去,即使有关方面不叫停,资金链也定会在某一天断裂。什么时候断裂?就像证券市场一样,就连买菜的老太太也跑去炒股票的时候,也就是资金链无以为继的时候。现在整个麻阳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参与其中,资金链显然极其脆弱。姚营建若是再从中捞上几千万,资金链能不断吗?资金链一断,埋葬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批成片。
再说第二种,什么都不做。看起来是比较好的选择。毕竟,姚营建只是过路神仙,整个事件与他无关,他没有从中得到一分钱好处,就算将来出了事,他完全可以撇清自己。问题在于,这件事,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假如再疯狂几年,恰好遇到他任职的末期甚至有可能高升的节骨眼,涉案的人坐牢,他作为主官,被办一个涣职罪,一点都不冤枉他。或者任职的中期爆发,他就逃不了领导之责,升职的希望,就此断送了。
最为明智的选择,只有第一种办法,由自己来将这个脓包捅破。捅破这个脓包,很可能出现很多后遗症,比如遍地流着的都是脓血。事件的发展,很可能对他形成一定的影响,但相对而言,这种影响,是最小的。
只要稍稍有点智力的人,便可以看清,三种选择,他应该将票投向哪一种。
姚营建为此专门召开常委会,他的办法是,第一,立即叫停所有集资或者入股行为。第二,责令各企业定出返还时间表。第三,由审计局对这些公司的资金流向进行审计。第四,由公安部门对可能存在的犯罪行为立案侦查。
这件事之所以历时数年,将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卷进去,恰恰在于麻阳市高层得到了大量好处,甚至不少人就是推波助澜者。他们心里不是不清廷,这是一只越吹越大的气球,一旦破裂,很多人将人头落地官帽落地。现在,姚营建要捅破这个气球,那等于抽走这些官员屁股下面的持子,谁肯坐以待毙?常委会出现了激烈争吵,焦点在于,此事到底是集资还是募股。集资属于一种金融行为,必须取得合法手续,否则就可定义为非法。募股则不同,是一种公司行为。最终的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不了了之。
还有关键一点,焦顺芝曾经担任国土局局长,胡盈达成立盈达公司的时候,焦顺芝虽然已经离开国土局,升任副市长,但焦顺芝和胡盈达关系极为密切,是整个麻阳人都知道的事实。焦顺芝和胡盈达的关系太深了,只要胡盈达出事,燕顺芝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不仅仅焦顺芝,原市委书记赵有丰以及现麻阳官场的一些显赫人物,与胡盈达有着怎样的经济关系,只有他们自己清廷。有了这样的背景,姚营建想动胡盈达,又怎么可能在常委会上形成决议姚营建并没有放弃,他开始向上寻求帮助,最先找的是陈运达。而陈运达,就算不想他搞出这件事,也不会当面阻止。如果唐小舟是陈运达的话,他一定会说,你在麻阳的工作,我会全力支持。不过,你刚到麻阳,一定要注意搞好班子团结。今时非同往日,很多事情变得微妙起来,越是这时候,越考验我们的政治智慧。如果姚营建继续请示,陈运达便可能说,这件事,你是否先和省委那边通一下气?毕竟,你是市委书记嘛。
不知陈运达是否暗示过姚营建,姚营建确实见了赵德良。
两人具体谈了些什么,唐小舟只是听到只言片语,涉及的,正是麻阳非法集资问题。
姚营建回去后,立即干了一件事,把公安局长换了,并对新任公安局长面授机宜,要求他全力以赴,对几家公司集资一事,立案侦查。
这种案子,调查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全面掌握证据。仅仅半个月后,公安局长将一大堆材料送到了姚营建的案头。这次,姚营建没有召开常委会,而是将政法委书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他怎么办。政法委书记不敢反对,只好说,按照法律程序办。
按照法律程序同样不好办。胡盈达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要抓他,首先必须通过省市两级人大常委会罢免其代表资格。省人大倒是很顺利,几天就把事情办成了。市人大却麻烦了,他们坚决不肯罢免。
与此同时,盈达集团还在暗中使劲,将原本按月发放的分红停了。有人找公司查问,公司答复说,市委姚书记不让发,你们如果想要分红,找姚书记去,只要他答应,我们没有问题,我们多的是钱。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出资者找市委闹事,给姚营建施加压力。果然,几天后,群体事件发生了,一百多人围堵了市委市委秘书长找到姚营建,问他怎么办。姚营建说,怎么办?你去查一查,都是些什么人。
秘书长去摸了一下底,有十几个公务员,还有一些公务员的家属。姚营建说,那些公务员是哪些单位的夕打电话给他们的局长,叫他们亲自来领人。不肯回去的,予以除名。至于那些家属,同样的办法办理。告诉那些人,领不走他们的家属,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秘书长去处理此事的时候,姚营建主持召开临时常委会。公安局长向常委们通报了调查情况。包括盈达集团董事长在内,众多人已经涉嫌犯罪。公安局长汇报之后,姚营建说,今天我们不搞举手表决,一个一个表态。是什么意见,全部记录下来,我将把记录交给省委。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麻阳市解决不了这件事,我就去省公安厅,请求他们派专案组下来解决。
常委们开始意识到,姚营建根本不准备退。此事如果真由省公安厅立案,在座各位,将再也无法擂手,那样一来,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上了。眼下,就算是退一步,姚营建即使抓一些人,只要胡盈达的人大代表身份问题不能解决,仍然不能抓他。尤其事件控制在本地,回旋的余地大得多。
就这样,姚营建强行通过了停止集资以及立案侦查的决议。
唐小舟赶到新汽车站和刘成锐会合。
汽车站已经被群众围堵了,所有车辆无法进出,营运终止。原本有一两百名乘客,被堵在车站内,这些乘客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本地人也是入股者,听说此事后,纷纷加入进来。另一些过路者,过来看稀奇,听说此事后,也纷纷加入。
人数越来越多,总数超过五百人。加上奉命前来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整个现场,有上千人之多。
刘成锐说,一开始人数并不多,因为不断有人加入,才有了现在这么多人。
幸好公安局将周围控制了,所有人,只准出不准进,不然,可能达到几千人。高速公路出口的情况稍稍好一点,只有百来人。大概因为离民居较远的缘故,除了堵住车,并没有多少围观者。
唐小舟说,这样堵下去不是办法呀,市委市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刘成锐说,市委常委在开会,据说会上吵得很厉害,大多数常委认为围堵汽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制造社会动乱,已经构成刊事罪,对这些人绝不能姑息,应该采取断然措施,予以逮捕。持这种意见的人,甚至拿赵书记解决江南日报被围堵事件为例,表示对闹事者逮捕,不仅合法,而且有先例。姚营建坚决不同意这一方案,他的意见是由政府和集资者共同组成一个善后处理小组。
唐小舟问,你了解过没有,有没有可能是盈达集团组织的刘成锐说,不太可能。市委常委会作出决定之后,姚书记对胡盈达采取行动的惟一障碍,就是他的市人大代表身份。为此,姚书记亲自参加了人大会议。他是带着电视台记者一起去的。市人大主任是赵有丰,需要年底人大常委会表决以后,才能换成姚营建,现在是由一名副主任主持工作。副主任说明会议内容后,由姚书记介绍了相关情况,接着他说,今天,我邀请了记者,对整个会议全程录相。同时,我提请大会批准,不需要搞举手投票,反正时间足够,有投票权的代表也不多,能不能把工作做得细致一些,大家顺着来,每个人都发言,表明支持还是反对,支持的理由是什么,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都需要说明。
唐小舟说,这些人,只肯在私下里搞小动作,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吧。
刘成锐说,姚书记这一招很厉害。再没有人敢公开支持盈达集团,大会很顺利地罢免了胡盈达的人大代表身份,公安局随后逮捕了胡盈达。
唐小舟说,姚书记控制得很好呀,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下一篇:第66章刘成锐说,胡盈达被逮捕的消息是被严格控制的。但是,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官场根本没有秘密可言。胡盈达虽然被逮捕了,盈达集团还在运转,而运转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账务,准备在查清账务的基础上,制定一个解决方案。可是,派去盈达集团工作的人,本身就是利益相关者,他们向个别领导汇报之后,在没有得到常委会许可的情况下,将部分官员的本金和利息兑付了。这件事自然无法保密,节前,已经有市民零星上访,市信访局的一位接待人员,自己也是受害者,那些有权者,早已经把钱拿了回来,她无职无权,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障,心中有气,对上访者说,你们提到的事,我没办法回答你们。坦率地告诉你们,我也参股了,三万元。我自己都不知道找谁去要钱。
唐小舟完全明白了,表面上看,这是一次由非法集资导致的群体性事件,实际上,这起事件的背后,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
姚营建选择对盈达集团以及非法集资动手,有没有错?没有。这是一颗大炸弹,爆炸得越早,对姚营建本人以及整个麻阳市的负面影响越小。主动引爆这颗炸弹,除了能使事件对姚营建本人的影响降到最低,还有一个好处,事件将会导致一大批官员落马,如果一切顺利,姚营建仅此一招,便可实现麻阳市的权力大洗牌,从而牢牢控制麻阳权柄。
理论上,这是一个妙招,真正能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前提是,事件的发展,完全在姚营建的掌握之中。
唐小舟看了看面前的局面,由于大批公安干警以及武警在场,请愿群体显得还算冷静,他们席地而坐,似乎在等待什么。唐小舟想,他们可能知道市委常委在开会的消息,正等待会议的结果吧?唐小舟给赵德良打了个电话,将这里的情况作了汇报。
赵德良问,麻阳市委想抓人?焦顺芝的意见唐小舟说,我只是找人打听了一下,有这种说法,但不能确定。
赵德良说,你现在就去市委,姚营建如果问起我的意见,你告诉他想清廷,他手中有多少警力可用,有多少看守所可用,能不能把所有受到集资伤害的群众都抓起来、关起来。如果能,那就抓。
放下电话,唐小舟立即赶到市委。他很清廷办事程序,并没有直接闯进常委会会议室,那样做,显得太大牌太以势压人。他也没有给姚营建打电话,而是找到姚营建的秘书朱镇林。两个秘书见面,什么话都不用说,朱镇林自然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唐小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热情地给唐小舟沏上茶,然后走进会议室向姚营建汇报。
会议陷入僵局,姚营建心里正烦着,希望能有办法扭转。听到朱镇林的报告后,他没有理会在座的常委,站起来离开了会场。他完全可以宣布暂时休会半个小时,让大家歇口气抽支烟。他没有这样干,心里正烦这些人呢,有意让他们坐一下冷板凳。他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了,这些人也不敢大胆到私自作出决定。
姚营建亲自到朱镇林的办公室迎接唐小舟。唐小舟见到姚营建,立即迎过去,双手与姚营建相握。姚营建十分亲热且恭敬地说,小舟同志,真对不起呀,还要你辛苦专程跑一趟。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呀。
唐小舟说,没有没有,不是放假吗?我恰好在这里看朋友,接到赵书记的电话,就过来看看。
姚营建拉着唐小舟的手,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又扶着唐小舟坐下,问,赵书记有什么指示唐小舟说,赵书记在北京,他叫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姚营建摸了摸自己的头,说,情况很复杂,很头痛啊。
唐小舟说,我听说市委常委在开会,有决议吗姚营建叹了一口气,说,我在官场也有些年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常委会,我成了孤立的少数。我的意见,他们不赞成,他们的办法,又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唐小舟问,其他人是什么意见涉及这个话题,姚营建显然很气愤,他说,什么意见?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如果我估计不错,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是有利益关联的。他们希望常委会做出决定,派警察去抓人。
唐小舟说,抓人?把所有人全抓起来?我听说事件涉及十几万人吧?你们有没有这么多的公安干警?就算有,你们有没有这么多场地关钾姚营建说,何止十几万人?具体数字,我们还没有摸清廷,整个麻阳市,参与集资的,我估计有一两百万人。稍有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小舟呀,我跟你老弟说句贴心的话。我怕呀。在官场里行走,已经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风浪,我也算是见过了。坦率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怕过。这次不一样了。我怕,是真的怕。怕什么?怕出事。你抓了一个,立即可能冒出十个,你抓十个,冒出一百个。麻阳三百多万人口,如果一半以上闹起来了,你怎么抓?抓谁?前面抓的人,放不放?怎么放唐小舟说,这是个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呀。
姚营建说,可有的人不信邪啊,他们认为老百性都是胆小怕事的,只要抓几个人,其他人都被吓住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许多人是把全部积蓄投进去了,那是人家的命。你要人家的命,人家不和你鱼死网破玉石俱焚?麻阳这个地方,历史上是著名的土匪窝,民风悍,如果把他们的血性激发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唐小舟说,这些道理,一说就明嘛,常委会为什么不能取得一致意见姚营建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吧。胡盈达怎么起来的?我听到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焦顺芝扶持起来的,焦顺芝和胡盈达之间,有没有经济来往,目前还不好说。现今的官场,你也知道,官员和商人来往密切,要说他们之间关系纯粹,没有人会相信。就像一个男人和女人来往密切却没有暖昧,人们根本不相信是一样的。与胡盈达来往密切的,远不止焦顺芝一个,背后有一大堆人。这些人,在麻阳市很有势力,甚至在市委常委内部,都是如此。根子就在这里。
唐小舟说,可汽车站和高速公路堵了,施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这件事,得尽决角罕决。
姚营建说,所以,我要请你帮个忙。
唐小舟说,我能帮什么姚营建说,我想请你出席我们的常委会。
唐小舟说,这恐怕不妥吧姚营建说,怎么不妥?你代表的是赵德良同志。
唐小舟自然不能代表赵德良。不过,现在毕竟是非常状态,首要任务,是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只要有助于稳定,哪怕是非常之法,也可以考虑。他问,你准备怎么办姚营建说,我只需要你这把尚方宝剑,不需要你表态,你只要出现在会场就行。
唐小舟跟在姚营建后面进入常委会会场。今天的常委会比较特别,参加者除了麻阳市委常委以外,还有省里的几位领导。唐小舟看了一下,最顶端的一排,分别坐着副省长杨厚明,市委书记营建,省委政研室主任池仁纲、副秘书长陆海麟、市长焦顺芝。
市里的这些领导自然都认识唐小舟,见他出现在这里,也都明白他所肩负的使命。姚营建想把唐小舟这张牌用好,便慎重其事,向大家介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唐小舟同志。德良书记对我们麻阳的事态非常关心,特别派小舟同志来麻阳看看。
姚营建请唐小舟在前排就座,唐小舟无论如何不肯,拉了半天,唐小舟只好在最旁边坐下来。
姚营建说,小舟同志,你是德良书记的大使,是钦差大臣,你给大家说几句吧。下面,请唐小舟同志作指示。
既然坐进了这里,唐小舟不能不说。可他毕竟只是一名秘书,秘书的本分之一就是谨言慎行,不能越矩,他很低调地说,杨省长好,池主任、陆秘书长、姚书记、焦市长好,各位领导好。首先要解释一下,姚书记说我是钦差大臣,那是开我的玩笑。我到麻阳是很偶然的,这几天不是放假吗?我就和几个朋友到麻阳来旅游。今天上午,我给赵书记打电话,赵书记听说我在麻阳,就说,那正好,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我要申明一点,赵书记有没有指示,我不知道,即使有,肯定也是由杨省长池主任带过来。赵书记给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就三个字。看一看。
姚营建接着说,小舟同志很低调,也很谦虚。今天这个会,开了几个小时,意见分攻还很大。既然小舟同志来了解情况,我们是不是再把意见谈一谈?让小舟同志有个印象也好。哪位同志接着谈唐小舟虽然只是一个处长,正如姚营建所说,他是钦差大臣,下面这些人,自然不敢轻易发表意见。一时间,显得有些冷场。池仁纲不知是想打破沉默,还是想借机表现一下,他说,我来说几句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池仁纲。他的身份虽然没有唐小舟敏感,毕竟是正厅级,代表省委,在座官员中,杨厚明是副部级,池仁纲和陆海麟都是副秘书长,正厅级,同时,池仁纲是政研室一把手,自然比陆海麟这个纯粹的副秘书长职位要显得高,加上有传说他将当秘书长,他说话,也就显得举足轻重。
他说,麻阳正在发生的事,省委省政府极其重视,高度关注。刚才,麻阳市委的常委们都充分发表了意见,主要意见有两种,一是采取断然措施,将闹事的领头人抓起来,一是采取怀柔的办法,和闹事者谈判,甚至妥协。
池仁纲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评估了一下,谈判的利并是什么?采取强硬措施的利并又是什么?谈判,有利之处在于能够尽快地暂时地平息事态。但谈判必须有筹码,这个筹码是什么?就是还钱。这笔钱有多少?刚才同志们估计,有七十亿,甚至有的同志说,可能超过一百亿。还有同志肯定地说,把利息算在一起,绝对超过了一百亿。谈判的话,肯定要把这笔钱还给市民,问题是,麻阳市拿得出这笔钱吗?就算拿得出,政府替企业拿钱出来还债,政府是不是当了冤大头?政府又哪来这笔钱?不也是把债务转加到了市民的头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谈判能成功吗?我很怀疑。谈判如果不能成功,或者问题不能根本解决,今天的事件解决了,明天,可能还会有更大更恶劣的事件。至于另一种意见,同样有利也有并。利在什么?在杀一傲百,市委和政府以强硬的态度平息事态,对于整个事件的处理,应该是有好处的。首先,我们已经明确,盈达集团等属于非法集资,既然是非法集资,那么,盈达集团的集资行为是违法的,市民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交给盈达集团,助长了非法集资行为,同样是违法的。原本已经违法在先,现在又堵汽车站、高速公路出口,扰乱了社会秩序,更进一步违法,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法行为采取司法措施,何错之有?当然,我也理解反对这一意见的同志,他们担心采取法律手段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引起更大的骚乱。有关这一点,我认为大家不用担心,别说在中国,全世界都是如此,民众只是一些散兵游勇,如果没有人组织,他们是不会集体闹事的。我们把领头者抓了起来,他们还闹什么?鉴于事件已经持续了半天时间,我建议麻阳市委尽快下定决心,采取断然措施,平息事态,还市民一个平静的生活。
听了这话,唐小舟简直就想拍案而起。你池仁纲以为自己是谁?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秘书长了?即使有这种说法,常委会没开,任命没下,随时都会有变数,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这点难道都不懂吗?他是不是急于给全省官场一个印象,自己的秘书长职位已经不可改变了?就算不可改变,也没必要这么狂吧。何况,这么轻率并且急于表态,太不负责任了。你凭什么认定事态不会因此而恶化?副省长和省委书记秘书都在这里,你凭什么摆出一副全权大使的派头?再退一步,就算是秘书长,也不敢这么拍板吧。
平心静气,仔细一想,池仁纲的这一表态,更像是一次站队。他是不是以为官场站队,就是简单地找旗杆?姚营建是柳泉帮的干将,只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就一定是站在赵德良的旗帜下?唐小舟一出现,他便急于表明自己这一立场,恰好说明,他是在向赵德良表态吧?官场站队,如果真是如此简单,那还能有站错队的人吗?如果真是如此,说明池仁纲在政治上太幼稚了。
焦顺芝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表态说,池主任代表省委已经表了态,我个人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
到了这种地步,池仁纲竟然不更正刚才的话只代表他个人,并不代表省委,而是颇为自信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唐小舟知道,姚营建麻烦了,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如果仍然坚持,就不是坚持市委书记的本职,而是反对省委。唐小舟自然能以省委书记代表身份声明池仁纲刚才的话并不能代表省委,只能代表他自己,也可以假借赵德良的身份,表示省委绝对不同意采取司法手段。可这样做所冒的政治风险太大,后果会很严重。他只能拿目光望向杨厚明,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代表省政府表态。
杨厚明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表态了,便说,池主任刚才也说了,两种方案,各有利并。我的意见,不论执行哪一种方案,都必须对可能导致的更进一步恶化后果有一个预案,做到心里有底,万一进一步恶化,我们必须清廷下一步怎么办。
杨厚明只是停顿了一下,立即有一位市委常委抢过了话头,说,应急预案自然要有,但那是下一步的事。现在,汽车站和高速公路口被堵着,这件事不能施下去。我们必须立即采取措施。这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事,都可以缓一步。我建议就两种方案投票。
姚营建再一次被逼到了角落。他不得不表态说,既然如此,我同意表决。但是……姚营建说过他同意表决之后,迅速说了一个但是,在但是的后面,他又没有急于表达,而是拿着面前的杯子,煞有介事地喝了一口茶。唐小舟甚至觉得,他有意将喝水的声音弄得很大,显示他是市委书记,他的权威是省委赋予的,诸位必须遵守官场规则。而他迅速说了一个但是,恰恰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在他表明同意之后,迅速完成表决程序。他以一个但是转折,告诉各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需要等一等。
放下茶杯后,姚营建看了看每一个人。或许,他仅仅只是做了个看的姿态,目光其实空洞无物。他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在此所作出的决定,既要对个人的政治前途负责,也要对麻阳市几百万人民负责。我建议,每一个人表态,必须说明同意两种方案中的哪一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弃权的理由是什么。你有权选择采取司法行动,也就是派警察去抓人,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对事态进一步恶化有什么样的评估,如果出现恶化,你有什么样的应对办法。当然,你也可以说,你认为根本不会出现那样的后果。那么,请你投票的时候附带说明,万一出现严重的后果,你将为自己这神圣的一票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和行政责任。请秘书长做好记录,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漏。为了配合秘书长记录,请同志们发表意见的时候,速度尽可能慢一些。另外,我以个人名义请求小舟同志也记录一下,以便赵德良同志能够及时掌握有关情况。唐小舟说,好的。
他从包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摆在面前的桌上。这是他作为秘书惟一能够帮姚营建的。他做这一连串动作,具有极其明显的符号性,一方面,表明自己接受了姚营建的建议,另一方面,也向在座各位表明,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报告给赵德良。
接下来,姚营建所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非常缓慢,他显然是想给完整记录留下足够的时间。他说,我反对采取司法手段,也就是反对对示威群众实施逮捕的方案。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是一般的反对,而是强烈的坚决的反对。为什么反对?前面我已经陈述了理由,在这里,我再重复一次。本次示威的群众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忘了,麻阳集资案,涉及的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目前,我们无法评估,那至今仍然沉默的绝大多数,是不是准备参与下一步行动,我们也对可能出现的下一步事态,没有足够的心理和物质准备。我们今天抓了几百人,明天出来几千人甚至几万人,我们怎么办?继续抓?我们有多少警力可以做这件事?我们又有多少地方可以关钾这么多人姚营建说过之后,该其他人说了。可是,会议出现了冷场。这是可以想象的,发言记录留在市里,随后会被置于市委办的资料室,通常情况下,不会再有人去翻看了。就算以后上面追查,是否查看这些记录,是个未知数。就算查看这份记录,也可以认为,这是人工记录,和发言者原意有出入。被唐小舟记录,情况则不一样,可能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省委书记,就算不会出现严重后果,在市委书记明确表示反对意见之后,你旗帜鲜明地和市委书记唱反调,至少说明,你不是一个充分尊重上司的人。
或许,官场中人不怕得罪省委书记,却怕得罪时间。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省委书记对你的升迁有决定权,而这段时间,说不定恰恰是你升迁的最后时间,几年之后,你就珠线了,再想升迁,没有机会了。官场之中,第一重要因素不在政绩,而在年龄,处于某个年龄段的人,无不时刻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有谁愿意为了逞一时之快,将自己难得的几年时间浪费掉?赵德良如果立即就会走人,谁都不会把他当一回事。但赵德良只要仍然担任一届省委书记,谁都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姚营建见大家都不说话,开始主动出击,一个一个地点名。他首先点的是市长焦顺芝。
常委会上表态的先后顺序有无穷学问。一般情况下,往往是排名靠后的先说,最后由一号首长结案陈词。但也并非没有例外,如果某人尤其是排名靠前的人,希望影响其他常委的态度,往往抢先表态。人们通常以为官场无情,事实上,官场同样讲人情。某个人表态之后,其他人是赞成还是反对,与人情有着极大关系。当你赚到人情票之后,再加上圈子的影响力,你所希望的选题,得到通过的可能,就非常之大。某些特殊情况,就不会遵循这种自后而前的顺序,一号首长一开始表明态度,其他人若是表示反对,那就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是此人和一号首长公开决裂了,二是议案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焦顺芝见市委书记点到自己的头上,不好再像刚才那样态度坚决,不得不采取一种妥协的姿态,说,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营建同志的意见,从策略上说,暂时退一步,也有道理。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先礼后兵,先谈判,如果谈判不成,再采取行动。
听到焦顺芝这种态度,唐小舟暗松了一口气。一二号首长的意见接近了,其他人自然不太可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常委会很快达成统一。最后决定,由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主持谈判。
市委常委会施到下午三点才散。机关小食堂早就做好了中餐,等着常委们去吃。因为没有喝酒,饭吃得没有气氛,很快就散了。省里来了好几个领导,池仁纲、陆海麟和姚营建是同级别,杨厚明是副省长,级别虽然只比姚营建高半级,职权就大得多。这些人,姚营建自然不可能马虎,一定要出面周旋。唐小舟看得出来,姚营建最想周旋的人是自己,可因为分身乏术,只得在饭桌上借助表示礼节的机会,向他表达这一意思。
姚营建端着面前的茶杯,走到唐小舟面前,说,小舟同志,辛苦你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中午没招待好,响们晚上再补。
唐小舟说,晚上不行,我得赶回去。他没有说假话,赵德良明天回雍州,他得赶去接车。
姚营建说,现在高速公路方便得很,吃了晚饭再走。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吃过饭,你先休息一下,等这里忙完,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唐小舟想,姚营建一定有很多话,想通过自己传达给赵德良。他也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尴尬,原本是陈运达阵营的人,因为主动引爆这颗政坛炸弹,让柳泉帮的最后一块堡垒风雨飘摇,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危险。事态的更进一步发展,柳泉帮很可能在麻阳再栽一个大筋斗,那时,陈运达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他如果失去柳泉帮的信任,他怎么办?当然,身在官场,你不用担心得罪所有人,只要那个能决定你命运的人对你好,就足够了。以前,能决定姚营建命运的人是陈运达,而现在,陈运达是否还信任自己,很难说了。而他身上已经有了陈运达的4印,即使投靠赵德良,赵德良会完全信任他吗?很难说。
唐小舟也想和姚营建谈一谈,一来,离开麻阳之前,他需要确切地知道,此次事件是否已经解决,以便向赵德良汇报时,有话可说。二来,毕竟自己来了一次麻阳,事态如果进一步恶化,虽说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却也说明,唐小舟办事缺乏预见性,不具备处理重大危机的能力。
在酒店睡了一觉醒来,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他起身去洗手间,见门口有一张纸,显然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这是一张便条,应该是朱镇林留给他的,叫他醒来后给自己打电话。
唐小舟先打了电话,然后开始洗脸。刚刚离开卫生间,门铃就响了。
和全国所有相当级别官员一样,姚营建在酒店有个房间。唐小舟随着朱镇林来到这个房间,姚营建并不在。朱镇林客气地请唐小舟坐下,替他茶,并且说,书记马上就来。
唐小舟问,那件事怎么样了朱镇林说,已经解决了。
唐小舟显得有些吃惊,问,谈判有结果了朱镇林说,谈判还在进行。不过,人已经撤走了,交通已经恢复。
唐小舟又问,你觉得谈判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朱镇林说,这个不好说。
唐小舟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自己的职业一样,也是秘书,要从他口里掏出什么话,那是一件难事,便换了个话题,说,我听说麻阳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参与了集资,你参与了没有?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