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良说武蒙不会带很多人来,这次他的估计显然错了,武蒙带来的人,虽然不是太多,却也非常特别,放眼一望,立即知道,应该是两家人。介绍之后才知道,果然是两家人,一家是武蒙和妻子刘朔雯,另一家就是池仁纲提到的堂侄池永严和妻子张玉敏。这是两个非常特别的家庭,武蒙和池永严都在办公厅工作,是同事。不过,办公厅太大,人数众多,如果没有特别的因缘,武蒙和池永严之间,很可能认识都难。池永严之所以与武蒙关系深厚,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两人的妻子是姨姐妹,池永严的老婆张玉敏,是刘朔雯小姨的女儿。当初,张玉敏来北京读大学,住在武蒙家,毕业后,又是武蒙出面找关系,将她留在北京。在此期间,张玉敏认识池永严并且相爱,两人结婚时,由武蒙主婚。
池仁纲到北京的目标非常明确,希望通过堂侄池永严跑官。他早已经想好了办法,希望打出办公厅这张牌,由池永严请赵德良吃饭。池永严清楚自己的分量,知道他不一定请得出赵德良,便打出了武蒙这张牌。武蒙听说是家宴,答应了,来的途中,才知道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赵德良。他如果当场变脸,立即离去,别人也拿他没办法。可这样做,有两大风险,一是和池永严的亲戚关系,从此结束了,二是得罪了一方大员赵德良。赵德良是省级大员中年龄较为年轻的一个,未来的前途无可限量,武蒙自然清楚这一点,发展这样的关系,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德良准备的是两个厅,见对方来的虽是两家人,却只有四个,加上赵德良和池仁纲,只有六个人,太空荡,赵德良便将唐小舟、雷主任、王丽媛以及另外几个人,也都安排在一起。此外,驻京办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加上武蒙的司机,安排在另一个厅。
席间,仅仅王丽媛代表驻京办,给四位客人送了一帧纯金国画书签,其他无话。晚餐进行中,赵德良向唐小舟招手,唐小舟走到他的侧后,弯下身。赵德良小声地对他说,等一会儿吃完饭,你安排其他几个人活动一下,我和武蒙同志单独坐一坐。
唐小舟将王丽媛叫到一边,将这个意思对她说了。
王丽媛说,你放心,那两个女人,交给我了。
唐小舟有点不放心,问她,你准备给她们安排什么活动?
王丽媛说,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们男人有男人的活动,我们女人有女人的活动。
回到座位,王丽媛端起面前的红酒杯,给两个女人敬酒,趁着这个机会,她对女人说了一番话,两个女人显然有点犹豫,面现难色。王丽媛不知又对她说了几句什么,两个女人顿时露出笑脸,显然是答应了。
时隔不久,几个女人便放下了碗,起身要离去。池永严问妻子去哪里,刘朔雯说,我们女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武蒙说,她们女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嫌累吧。又对几个女人挥了挥手,说,去吧,注意安全。
女人们离开之后,晚餐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接下来,赵德良和武蒙起身,服务员接受过唐小舟的指令,领着他们到了休息室。两人在休息室里坐下来。唐小舟跟着进入小套间,将那幅画放在赵德良身边,然后向外走,刚到门口,见池仁纲和池永严一前一后,准备进入休息室。
唐小舟暗想,这个池仁纲,真是不醒事。赵书记要和武蒙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你过来凑什么热闹?今晚的事做得原本挺好,池仁纲如果不识趣地闯进去,别说赵书记对他的看法大变,就算武蒙,也会觉得这个人很不懂规矩,绝对不会出面替他说话吧。毕竟池永严在这里,唐小舟不好拦住他们,故意说,池主任,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池仁纲说,我们去陪赵书记和武蒙同志说说话。
唐小舟如此明显的话,池仁纲也听不出来,他不得不来硬的。唐小舟拉了池永严的手,说,池处,隔壁有休息室,我们到那边喝茶去。说过,拉着池永严向前走去。
池永严显然更明白唐小舟的意思,没有说什么,跟着唐小舟。池仁纲不甘心,站在那里不动。唐小舟担心他独自闯进去,便也拉了他的手。他仍然不肯走,说,唐处,我找赵书记还有点事。
池永严比他这个堂叔更懂规矩,伸手拉了池仁纲,说,有事以后再说,走,我们陪唐处喝茶去。
唐小舟想,这个池永严倒是个懂套路的人,今后恐怕还有大好前程,只是这个池仁纲,浪费了这么好的关系了。
赵德良和武蒙谈了近四十分钟,到底谈些什么,唐小舟半点不清廷。到了第二天,唐小舟便感受到了这次谈话的成效。唐小舟给几位部长的秘书打电话,想预约时间安排部长和赵德良之间的会见。以前,唐小舟常常干这件事,即使赵德良身为省委书记,干这件事也并不非常顺利,部长们毕竟是大忙人,赵德良在京的时间又短,双方往往难以约定时间。这次,他给秘书打电话,秘书说,好的,武蒙同志给部长打过电话,时间已经安排了,几点几分在哪里见。
到底是大秘,他的电话真是管用,赵德良的约见,一路绿灯。
直到正月十五下午,赵德良才不得不离开北京返回雍州。因为要赶江南卫视的元宵晚会,赵德良破例没有坐火车,而是乘飞机回来的。省委的汽车等在机场,接到他们后,直接将他送到广电山庄。除了赵德良没有乘火车之外,还有一点变化,余开鸿没有来机场,而是陆海麟代替了。晚上,赵德良和陈运达坐在元宵晚会直播现场后,唐小舟和陆海麟坐在角落的一桌,趁着这个机会,唐小舟问,余秘书长去了哪里陆海麟颇有点神秘地说,好像去了北京。
第二天上班,唐小舟将赵德良一天的工作安排处理好,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刚刚坐下来,有人来访了。
来人显得十分小心,先敲了敲门,听到唐小舟叫了声请进,进来之后,站在办公室中间不动了。唐小舟原是想等此人到了自己面前才抬头的,等了片刻,没有动静,觉得奇怪了,抬起头,才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以前当记者,唐小舟有个毛病,不会记人。他常常遇到一些官员,见了别人一面,隔了很久,第二次再见,一出口便能叫出人家的名字。唐小舟简直是目瞪口呆,觉得这人的记忆力实在是太惊人了。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郑规华。唐小舟刚参加工作不久,某次采访团代会,认识了担任团省委宣传部长的郑规华。时隔半年之后,郑规华已经当了团省委副书记,唐小舟再次见到郑规华,郑规华一秒钟没有犹豫,叫出了他的名字。当时,他对郑规华的好感升到峰值,并且在此后一直对郑规华怀有很深的感情。此外,像陈运达、彭清源,余开鸿、丁应平、曾宪平这些人,也都有这种本事。唐小舟因此觉得,在中国当官,别的能力有没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两个能力,一定要异常超卓,一是惊人的酒量,二是超人的记忆力。
进入官场之后,他和几个秘书聊起此事,人家说,人的记忆力确实有差别,但也不至于大到如此程度。实际上,官员们哪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他们之所以能够记住别人,完全得益于用心和技巧。一般人记不住人家的性名,是因为不用心,没有往心里去。官员在这方面极其讲究,不仅用心去记,而且努力记住人家的外貌,然后记住人家的名字。除了用心之外,他们还找到很多记忆的技巧,比如说,找类同法,自己认识的人中,有谁和他比较相像,就算是不像,也属于同一类型。中国人嘛,整个看上去差不多,要找类型是很容易的。记住了类型,再记名字。记名字也不难,同样是找特点,比如这个人的性,和自己哪个朋友的姓相同,便找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同点或者最大的区别点,这样一找,你就有印象了。再记他的名,他的名肯定也是有特点的,你只要找到这种特点,并且努力留在记忆中,以后再见到这个人,自然就能够想起来。
唐小舟自我训练了一段时间,真的有效果。现在见了这个人,他第一时间找到其特点,这个特点,竟然和他认识的一个在法院工作的朋友对上了。于是,他立即想到了与之相关的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公检法,另一个是政字。因为那个法院的朋友名字中,恰好有一个正。有了这两个关键词,唐小舟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公检法工作,名字中有一个正字。他叫正,那他姓什么?唐小舟再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冒出的是两个人,谷瑞开和章红。当这两个名字冒出来后,他立即对面前这个人进行了准确定位。他叫章正,也可能叫章政,省检察院的处长,对孟庆西的逮捕,就是他带人去执行的。
唐小舟站起来,热情地说,哟,章处长,你好你好。说着,伸出手,要和章政相握。
章政并没有与他握手,而是说,唐处长,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唐小舟愣了一下,暗想,看来,这个章政并不是想找赵德良,而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他说,好呀,章处长,请坐。
章政看了看沙发,说,我们能不能找个别的地方说话唐小舟说,恐怕不行,我如果离开这里,得和余秘书长打招呼。
章政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公事,而是私事。
唐小舟说,如果是私事,那就更不行了。我现在是在上班。
章政说,那下班时间呢?比如中午或者晚上吃饭时间。
唐小舟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处长呢,难道不清廷我的工作很特殊在这里废什么话?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说,章处长,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章政犹豫了一下,说,对不起,唐处长,我来找你,确实是为了一点私事。
我想求你管一管你的老婆。
唐小舟猛地愣了一下,管一管老婆?这是什么意思?唐小舟说,我不太明白章处的意思。
幸政说,谷瑞丹是你的老姿,我这个消息应该没错吧唐小舟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找到这里来,难道就为了谷瑞丹?谷瑞丹与他有什么关系?他问,谷瑞丹怎么了章政说,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唐小舟再一次糊涂了,说,我可能知道一点。不过,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和章处有什么关系他问过这句话,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果然,章政说,翁秋水的妻子章红是我的妹妹。
绕了一大圈,唐小舟终于明白了,章政是为了妹妹的事来找自己的。他扶着章政坐下来,给他沏上茶,说,你别急,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
唐小舟虽然在公安厅住了很多年,认识翁秋水也认识章红,但对他们的具体情况,并不熟悉。章政介绍过后他才知道,翁秋水当年之所以追求章红,并非他爱章红,而是看到章红的父亲是财政厅副厅长,可以在仕途上帮自己一把。事实上,章红的父亲,确实在仕途上帮了他,否则,他可能直到今天,仍然只是一名普通干部。章红的父亲一死,章红对翁秋水就失去了意义,他立即变脸,提出和章红离婚。从翁秋水提离婚时起,前后五个多月时间,除了工作时非开口不可,章红竟然一句话不说。后来家人千劝万劝,劝她去医院,一检查,患了抑郁症。
这种病有厌世倾向,自杀率非常高。章红为什么得了抑郁症,章家人最初并不清廷,只是积极地鼓动翁秋水加强治疗以及劝章红几事想开一些。今天年春节期间,章红第二次采取极端行动。大年初三,她吞服了整整一瓶安眠药自杀,幸亏她的儿子觉得母亲这几天异常,十分警惕,及时发现,才被救活。
救活后的章红,终于对家人说了真话。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一来,因为一直都在吃药治病,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二来,翁秋水和她之间,完全没有感情可言。没有感情倒也罢了,翁秋水还故意刺激她。年初二,她原本是带着儿子回娘家的,儿子大多数时间住在外婆家,她一个人独自回家。打开门一看,翁秋水竟然和谷瑞开睡在一起。当时,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章政并不清廷,但可以想象,似乎是闹过一场。
章政介绍情况的时候,唐小舟始终认真地听着,一言未发。介绍到谷瑞开跑到翁秋水家,并且被章红捉奸在床这件事,在唐小舟看来,总觉得怪怪的。如今,通奸虽然不再是刊事罪,却一定是纪律案件,一旦被查实,便会成为政治污点,进而影响到当事人的政治前途。这两个人果真不在乎政治前途地疯狂了?还是色欲致昏,一时失难道说,谷瑞开知道不可能同唐小舟复婚,便想同翁秋水结婚,因此用这种方法逼章红?他们两人难道不知道,章红的病非常特殊,这样刺激,很容易逼她走向死路?难道……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唐小舟感到不寒而栗。接着,他便对自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谷瑞开这个女人,虽然市侩、自私、暴跺,甚至神经质,那是因为她这一生太顺了,没有经过挂折,不懂得珍惜,但不至于是个恶每的女人,尤其不是一个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女人。同时,脑中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如果不是这样,没法解释他们的行为啊。
最后,章政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他来找唐小舟,是因为谷瑞开是唐小舟的妻子。他不清廷唐小舟是否确切地知道谷瑞开和翁秋水的关系,希望唐小舟能在这件事上做点什么。他说,我妹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受刺激了。她这病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我们担心,如果再有一点点刺激,她就活不成了。所以,我求求你,请一定想办法帮帮我们。
唐小舟说,我很同情你妹妹和你们的情况,但是非常抱歉,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
章政当即有点恼火,说,你是什么意思?你的老婆和别人……唐小舟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下摇了几下,制止了他,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之所以说我帮不了你,是有原因的。谷瑞开和翁秋水的事,我听说过一些闲言碎语,只是没有证实。我曾经进行过努力,想挽救我们的婚姻,可是,我失败了。去年夏天,我们已经离婚了。
听了这话,章政目瞪口呆,说,你们离婚了夕这是真的吗唐小舟说,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民政部门查询。
章政连忙解释说,不是,我不是不相信,我是觉得太突然太震撼。这怎么办这样一来,不是把我妹妹往死里逼吗对于这话,唐小舟有点恼火。各人自扫门前雪,他和谷瑞丹的婚姻既然已经完全破裂,离婚就是必然,至于是否威胁到章红,与他无关,怎么能说把章红往死里逼?冷静下来想一想,章政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正因为谷瑞开离婚了,才会给翁秋水施加更大的压力,而翁秋水便可能更进一步逼迫章红。
唐小舟说,对于可能发生的后患,我只能表示遗憾和爱莫能助。设身处地替你或者你的妹妹想一想,我想,你们应该做两件事,第一,劝你妹妹离婚。虽然我对翁秋水这个人并不了解,但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并不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这样的婚姻,继续保持下去,肯定是一场灾难。
章政说,我们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们最苦恼的是,我妹妹坚决不肯离婚,她又是一个病人,这种人,往往非常执拗,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
唐小舟说,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建议,你们可以考虑劝他们分居,将你妹妹接回娘家居住,和翁秋水分开一段时间,由你们负责对她的治疗,等她的病完全好了,再考虑是否离婚。
章政对这句话非常敏感,说,唐处,你是不是有所指?你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唐小舟也觉得自己这话说过分了,立即解释。他说,这只是作为一名普通人提出建议而已。翁秋水既然要和章红离婚,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替章红治病。
人是有劣根性的,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一对已经不爱的夫妻。章红的病施了这么多年,翁秋水早已经厌倦了,不那么积极甚至潜意识中希望早点解脱,也是人之常情吧。既然如此,你们将妹妹接回去治疗,让她远离更进一步的刺激,肯定对她更为有利。
章政毕竟生长于高干家庭,谙熟某些官场套路,唐小舟平常的一句话,他却理解成了某种暗示。这就是典型的官员思维了。
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人家把他当成官了,他自己还没有这样的官员意识。
话虽如此,唐小舟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确实是有暗示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暗示真的是如此明显,还是章政过于敏感唐小舟自然没想到,正因为这句话,引出很多事来。自然,这是后话。
元宵节才过去几天,赵德良再一次上北京。
和以前一样,余开鸿送赵德良到车站。余开鸿并没有上车,仅仅只是将他们送到车门口,然后随车回去。唐小舟从冯彪手里接过行李,领头向包厢走去。此时,虽然只是他和赵德良两个人,但随后会出现什么人,他无法预料。无数次经历证明,最初,他以为仅仅只是由自己陪着赵德良,上车之后才知道,这里早已经有很多人等着。
这次,车上同样有人等着,让唐小舟暗吃一惊的是,等着的人,竟然是池仁纲。
池仁纲已经等在包厢里,见唐小舟出现在门口,立即站起来,上前接过唐小舟手里的行李。那一瞬间,唐小舟的脑子里冒出很多念头,第一个念头是,和上次不同,上次他是处心积虑上了这趟列车,有意制造了一次邂逅。这次估计是赵德良钦点的,否则,他不可能坐进赵德良的包厢。第二个念头是,池仁纲这次和赵德良一起进京,对很多人是保密的,否则,他没有必要提前悄悄地进站,完全可以跟余开鸿的车来。第三个念头,赵德良特别点名让池仁纲陪他进京,具有特别的意味。最近一段时间,江南省很多人往北京跑,除了今年是换届年,很多人要跑去北京拉关系找伯乐,还有一大原因,江南省很可能空出两个省委常委的职位,难道说,赵德良有意让池仁纲晋升副省级?那么,他能胜任的副省级职位是什么?副省长,他肯定胜任不了,人大或者政协的副省级领导,池仁纲恐怕没有这么热心。党口这边的副省级职位呢?会不会不仅让他晋升副省级,而且一步到位,升上省委常委?表面上看,池仁纲目前只是正厅级,升上副省级的可能有,一步到位当常委的可能,却没有。但几事也不能绝对,有一个职位,不仅能将他推上副省级,而且能让他当上常委,那就是省委秘书长。难道说,赵德良真的想动余开鸿,并且有意让池仁纲取而代之?第四个念头却是,池仁纲和余开鸿走得很近,赵德良是否知道唐小舟刚到省委办公厅不久,就曾听到有人说,余开鸿和池仁纲的关系最为特别,他们属于中国官场一种极其特别的相互伯乐关系,其渊源,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当年,余开鸿在下面当副县长,见办公室一个女打字员长得乖,起了心,把人家办了。这类事在当年是大事,一旦查实,别说开除党籍撤悄职务,甚至有可能判刊坐牢。从某种意义来说,余开鸿之所以如此大胆,也有一个原因,那名女打字员主动向他靠拢,带有投怀送抱性质。女打字员并不是爱他,因为是临时工,而且是农村户口,想通过他解决农转非而且转干。在余开鸿看来,自己一个副县长,要解决这么件事,并不是难事。
让余开鸿没料到的是出现了意外,他正着手办这件事的时候,县公安局局长换了,新任公安局长是从市里下来的,以前和余开鸿有点小过节,坚决不肯给这个农转非指标。女打字员自然不依,对余开鸿说,我不管那么多,你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办,如果办不成,就得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否则,我去告你强奸。
余开鸿急得团团转,四处托人找关系,最后,七弯八拐找到了池仁纲。
池仁纲读完大学,通过分配进入省政法委。当年的大学生还不是太多,整个政法委,只有他一个名牌本科生。一年多之后,政法委书记履新,要选一名秘书,在那个极其重视学历的年代,池仁纲自然成了首选。余开鸿设法认识了池仁纲由池仁纲出面,向县公安局长打招呼,拿到了这个农转非指标。从此以后,余开鸿和池仁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今天,下面市县领导在省里安擂间谋,已经非常普遍,下面发展的间谋,花样百出,无孔不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有人往领导家里送保姆,有人在办公厅给人发工资,有人将本县的优秀大学生安擂在一些重要部门。在当年,干这件事的人难得一见,余开鸿很可能是最早的实践者。而池仁纲,则属于中国最早的这类间谋。
池仁纲的官运并不好,或者说,他一开始太顺了,没有经过官场磨练,不识官场这个大海的水性,干事完全不讲规则,只凭个性。几年后,书记物色到一个更好的秘书,便给他在省委办公厅安排了一个副科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踢开了。从此,池仁纲的仕途不太顺利,坐了很多年的冷板凳。
尽管他坐的是冷板凳,可省委办公厅是热部门,下面想巴结的人非常多。池仁纲在下面市县交了不少官场朋友,最好的,还是余开鸿。余开鸿由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县委书记然后市委副书记,每向前走一步,池仁纲都出了一定的力,即使没有帮上大忙,关键时刻的通风报信,也足以令余开鸿在其他竞争者面前占尽优势。
多年以后,余开鸿进入省委,池仁纲时来运转了,在余开鸿的照顾下,提拔进入政研室,一路高升,没几年,升上了正厅级。
赵德良和池仁纲突然走近,国然因为武蒙的关系,另一方面,赵德良会不会有别的考虑?他想用这种方法来分化陈运达与余开鸿之间的政治联盟?但是,他不担心池仁纲身在曹营心在汉,跑来替陈运达以及余开鸿当间谋?这个人本身就是政治间谋出身,这方面不可不防吧。赵德良是不是不清廷这件事?自己是否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
在火车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人的活动范围有限,坐在一起,第一选择,往往是聊天,主要是池仁纲和赵德良在聊,唐小舟替他们服务,基本不出声。不知不觉间,聊到了江南省官场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涉及这个话题,池仁纲充分显示了他的官场间谋本色,对每个人的情况,如数家珍。
谈到游杰,他说,看上去,游杰是太子党的总头子,也属于雍州帮的舵主,这两个派别略有区别,但总体是重合的。这些人,主要是过去江南官场一些高官们的子弟,在雍州市土生土长。因此,这个帮派,别人是很难进入的。但是,雍州帮却是江南官场最松散的一派,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本人的地位不同,而他们的上一辈,除了地位之外,还可能有官场矛盾。比如游杰的父亲,后来的职位虽然很高,但在最初,却是周听若的父亲提拔起来的。游杰的父亲在省委工作的时候,温瑞隆的父亲在市委当副书记,彼此之间,有较深的矛盾。另一方面,与游杰本人的性格也有一定关系。从小到大,人家为他考虑的时候多,他为别人考虑的时候少,比较自私,不太愿意替别人出头。许多时候,明明只要他稍稍努力,便可以争取到的职位,他也不替下面那些人去力争。真正对他忠心的人,几乎没有谈到陈运达,池仁纲说,陈运达和游杰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把政治团体的利益,看成是自己的利益,只要是自己这条线的人,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人家去争,所以,很多人对他很忠心。这很可能是他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形成江南省第一大派别的原因。当然,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最近一段时间,柳泉帮出现了较大的分化,陈运达虽然也进行了一些努力,可这些努力,似乎无法扭转颓势,柳泉帮内部,有种人心焕散的态势。
谈到柳泉帮的时候,赵德良问,他们觉得,柳泉这个势力圈子的分化,原因是什么唐小舟注意到,赵德良并没有用柳泉帮这个词,而是称为柳泉这个势力圈子池仁纲说,他们分析过,找了很多原因,有一种较为普遍的说法,柳泉帮太乱太杂了,良芬不齐,一些人胡作非为,国家反贪力度加大,导致了柳泉帮的一些人落马。但余开鸿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任何事都有客观规律,柳泉帮走过了巅峰,现在开始走背运。
赵德良说,你没有说真话,他们应该在背后骂我很多难听的话吧。
听到赵德良这样说,池仁纲显得欲言又止。
赵德良说,有话你就直说,平常听好话太多了,没有几句真话。更多的时候,好话是假话,骂人的话,才是具话。我正想听听别人在背后怎么骂我呢。
池仁纲说,骂倒没有,他们主要是说,你能力不怎么样,根本没有什么手段,也看不出很懂政治,但是运气非常好,加上上面有人支持。
赵德良一阵大笑,说,这话很有道理,我也觉得,我这个人没什么水平,就是运气好,好像走到哪里,运气就往我这边靠。
赵德良是不是靠运气,唐小舟是最清廷的。他甚至认为,赵德良从来就不会相信运气之类的说词。可令他不解的是,赵德良既然不信这个东西,也完全不是凭运气才有今天,他为什么要对池仁纲强调,自己走到哪里运气都好?这话似乎特别有意味,唐小舟却很难一下子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