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孙犁的讲话

    那是1948年秋天的事，我有幸聆听了名作家孙犁的讲话。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年，但他讲话的内容及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孙犁同志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仿佛伸手就可以扯到他的衣角。

    孙犁是随冀中平原土改工作队到深县来做土改工作的。当时担任深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正部长是黄桦，冀中区党委秘书长；县委书记是金城，冀中区党委付书记）。孙犁这次讲话是对在县城受训的现任小学教师讲的，还不是全体教师都参加，只限于完小高级部讲语文、地理的教师，我当时在北溪村完小高级部讲地理课，固有幸聆听了这次讲话。

    孙犁讲话不同凡响，他不用讲稿，不列提纲，也没有做报告的架势，而是以讲故事、讲笑话的形式，把严肃的内容于谈笑之中讲出来。寓教于乐，亦庄亦谐，时而发人深思，时而引人大笑，使你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深刻的教育，听讲这天，人们都很迫不及待。因为过去从晋察冀日报副刊、冀中导报副刊上，读过他的荷花淀、一别十年同口镇、熊氏三杰等脍炙人口的文章。现在能见到他本人，又能听他讲话，我的心真要跳出来了。孙犁中等偏高身材，穿一身灰布军服，头戴军帽，看上去活泼不足，严肃有余，他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话了：

    蜘蛛头大腹小

    以前有个小学教员，觉着自己的知识渊博，当然从不备课。一天教育局督学领着一帮人坐在教室后排听他讲课。

    他拿着老学究的架势，撇着腔调拖着长音念课文：

    “蜘蛛六只脚，头大腹小。”学生们童声稚气、摇头晃脑地也跟着念：“蜘蛛六只脚，头大腹小”后排听课的哄堂大笑。他知道错了，赶紧说：“唉呀错了，腹小头大，腹小头大”！学生也跟着说：“唉呀错了，腹小头大，腹小头大”后排的人又哄堂大笑。我们也跟着大笑起来。这个故事是讽刺一个因不备课而大出洋相的教师。我们大笑之后，仿佛觉得这是在警告自己。

    当时根据地解放区的小学教师，绝大多数是小学毕业。上过中学、师范的亦是凤毛麟角。凭这样的教师队伍，还培养出不少革命的栋梁之材。靠什么呢？靠的是积极备课。明天讲什么课今晚准备好，不懂就问，不认识的字查字典。八路军小米加步枪，打败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和蒋匪军，靠的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做好战前准备，不打则已，一打必胜，在党的领导下，教育战线上也学会了这一套战略战术，并取得辉煌成果。不言而喻，孙犁讲这个笑话的用意是要进一步提高解放区的教育质量，要求教师提高觉悟，积极备课。

    教室象破庙旮旯一样

    久不回家了，乘这次来深县搞土改，我回安平老家去了一趟，两个孩子都在外祖父母家住着上学。一见面，我问他们，你们的学校怎么样？两个孩子说：“象破庙旮旯一样”又引得大家笑起来。但孙犁没有笑，继续说“破庙旮旯”是形容最破烂，最糟糕的地方，一般只有叫花子才肯待在那里。咱们解放区的学校能不能在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改善的好一些呢？一九四三年，各抗日根据地最困难的时候，毛主席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彻底粉碎了日寇的经济封锁，改善了军民生活。我们也要依靠自己的双手，艰苦奋斗，改善学校条件。

    那时的教室绝大多数是借用的旧祠堂，门窗破烂，没有桌凳。听了这次讲话以后，很多老师利用课余时间自己当把式，学生当小工，修门窗，垒课桌。大多数学校虽然依然简陋，但修葺得整整齐齐。

    念报遇上拦路虎

    ——大众化不是越土越好

    “前些日子我在某村下乡，翻身团要我晚上给他们读报纸。我想咱的小报是为翻身农民服务的报纸，不用准备了吧。人到齐了，在煤油灯下，我拿出报纸就念：某月某日电，多昝多昝（方言时间），在哪哈哪哈（方言某地）开会。这个‘昝’把我拦住了，念不下去了。大家也许知道，前段时间，我挨了批判。我不对的地方，我做了深刻检查，但我还是觉得大众化不是越土越好，写文章大众化是为了人民大众看懂，反对装腔作势、反对党八股，太土了只有一小部分人懂，人民大众反而不懂了”

    接着他还讲了一件事，在某村一位大嫂，让工作队的人帮忙写枕头顶，人们都说让大作家孙犁写吧。我接受了这个任务，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写了八个字，自己还品评了一番，觉得还过得去。谁知道竟被退了回来，人家那位大嫂说“俺不要这样的字，不好看，俺要曲里狗腿儿的。”人们大笑。他接着说，写字和写文章一样，为让人们看懂，故意把字写的花里胡哨，成心让人看不清，有人叫“时髦”我认为应在纠正之列。

    孙犁讲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匡正时弊，使人印象深刻，没齿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