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上市的时节,别的水果还正在开花呢。红彤彤的闪着光泽的草莓,在碧蓝的天空下,宝石一般散落于花丛绿叶间;太阳并不那么耀眼,清风也不怎么熏人,日子不长也不短,这当儿一切都令人舒心,这当儿就涌现了草莓。
草莓被装在竹篮里,一个挨着一个,挤得密密实实。它们是在太阳未出鸟儿未醒的时候,带着晶莹的露珠,连同粉红的梦,被那些乖巧伶俐的手轻轻摘取,轻轻存放。那些时候空气有多么清新,空气里慢慢舒展的芳香有多么醉人!
被装在竹篮里的草莓需用布巾裹了,用绳扎好,然后被运往各地出售。草莓是近些年兴起的水果——最起码在关中道上,它落后于苹果。猕猴桃和油桃,因而产量还不很大,非常抢手。种草莓的只需守在园中,贩子自会找上门来。贩卖草莓的多是妇女:在家憋闷的农村妇女,心里犯愁的城里下岗女工,闲不下的老太婆也有,不念书的小姑娘也有----她们穿的花花绿绿,腰里揣把儿零币,胳膊肘儿挽俩篮篮,又说又笑,又叫又闹,把个初夏搅得浪花四溅,凉气横行。这些“娘子军”来去有序,办事求效率。以眉县赵家庄和黄家庄为例:在草莓旺季,每天早晨四点至九点,这儿草莓成交量高达三。四千斤,专门运送草莓的车有十几辆。篮子扎好就上车顶,上满笼绳,宝鸡或者西安,车费死定,不用多讲。
不知你坐过那种车没有:道旁杨树叶子“哗啦啦”鼓着手掌,朝阳的金粉顺着叶面油油的绿滑下来,透过车窗玻璃滑到红的衫子,黄的纱巾上,滑到不加粉饰的笑脸上,狂放不羁的话语上——就有一只肥嘟嘟的草莓被指尖撮着,送到嘴边——
这是一张年轻妇人的嘴,噘着,红突突的,要和草莓比一比谁美。上面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梦幻般色彩。她是背着她的丈夫出来,她不愿意整天围着锅台娃娃转,在想象中自鸣得意么?
我的一个婶婶就是为要出门卖草莓,被我那死要面子的堂叔一顿拳脚,气得差点儿服老鼠药死去。堂叔的逻辑是:我虽然穷,但养得起你,你出门挣钱,存心给我脸上抹黑。
草莓的确好吃。天气好,心情好,咬一口满嘴汁水四溢,甜中透酸,酸中带甜,实在是难得的享受。但草莓不是那么好卖的。满满儿两篮篮草莓够人掮。要是摆错了地方,会被人像狗一样撵走。遇到挑剔的人,尝呀,,捏呀,拣呀,半天功夫赚不到个子儿。天谈不上热,到中午却总能让人流汗嘘气,衣服顶头上又没了风。人生地不熟,按不住就被人偷,被人讹。
有时候一天天不吃不喝,忍劲练得多大。
图个啥呢?
说法不一。家里穷,图赚俩子儿贴补;家里闷,图外出苦也是乐——
顺着草莓篮篮扯,那一只后面扯不出个枝枝节节疙疙瘩瘩曲曲折折的故事来?
初夏,这宝石一般,这宝石一般涌现在大地上的草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