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女儿……她再不好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能够看着她死?还有佑儿……我最贴心的儿子……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即便他心里不开心,也不会在我面前表露一分,他总是在说,他很幸福很幸福……可是,怎么会幸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幸福?是,害的他成了这个样子的是昀儿,可是,昀儿走到这一步,真的是她的本性坏吗?!”
蒙斯醉停下了手,他已经无力再打下去,可是,心里的话,那些压了许久的话,仍旧是在说着。
“你说昀儿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她真的是本性坏吗?你的那般多女儿儿子,哪一个本性是坏的?便是靖王,她也不是,不是——为什么就是我生的会?还是因为,我骨子里便是一个恶人?!昀儿不坏的,她真的不坏!她只是走歪了路而已,就像我现在这样……我是一个没用得父亲,我没有将昀儿引到一条正道上来,可是……你呢?你也是母亲!昀儿的亲生母亲!可是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一心一意地为全宸皇贵君伤心,这般多年,你的心,究竟有几分放在了我们的女儿身上?太女觉得你害了她的父君,你内疚,伤心,你可以给她一切你能给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你要给谁,我不在乎,可是,你便不能在同时也想想,你还有别的女儿?你便不能做的再好一些,让你的其他女儿心服口服?让她们不会心怀怨愤?!
你或许会说,为什么你这般多女儿,却只有昀儿一个人走上这条路?这不是她的错,不是!是我们的错!当年是你给了她希望,将她拉到了这条路上来,而我……也给了她资格,给了她资本……若是你一心一意地弥补太女,为什么这般年要这样重用我姐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容忍?!你若是狠心些,至少,昀儿不会走的这般远……自从你立了太女之后,我便一直害怕,害怕我会成为第二个先帝昭皇贵君|怕,我的女儿,终有一日会成为第二个宁王!
你们说她心肠狠毒,说她其身不正,说她连自己的亲皇兄都算计,无恶不作,可是这真的只是她的错吗?是吗?为什么你们只看到了她不好之处,却从来看不到她暗地里的痛苦!她是女子,一个有大志的女子,可是,却处处的,不得不对别人低头,处处的被人打压!她的痛苦,你们有几个人看见!”
他看着她,凄然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我求求你,放过昀儿,放过她好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想着昀儿和佑儿平安!我只想他们平安一生!”
永熙帝伸手,将他搂入了怀中,却没有给出答复。
蒙斯醉心里的悲伤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加深,或许,即便她是答应了,他也不会相信,因为太多太多的先例告诉他,帝王的承诺,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也或许,走到了这一步,他比谁都清楚,再也无法停下。
颤抖的手,紧紧地搂着她。
发泄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茫然空虚。
或许,在这之后,他们连这般相拥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行宫的两月生活,将会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后的幸福。
“对不起。”许久之后,永熙帝低喃出声,“是我一直以来的疏忽造就了你这般多年的痛苦,对不起醉儿。”
蒙斯醉又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松手,离开了她的怀抱,看着她,泪迹斑斑地笑着,“我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两个生辰,一个是二十多年前你给我过的,另一个,便是现在……”他抬手,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伸手,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阿涵,合卺之礼,我们的合卺之礼还没完成,这是我蒙斯醉和木涵的合卺之礼,没有其他人,没有凤后,也没有全宸皇贵君!”
他忽然间想起,即便是死了,玉牒上,史书上,都不会有蒙斯醉的名字。
豫贤贵君蒙氏,是蒙家的庶子,蒙斯云。
原来,蒙斯醉和木涵的缘分早在当年云州一别之后,便已经彻底断绝了。
永熙帝也展颜一笑,只是,眼底却是一片悲凉,在这一刻,看着眼前男子的笑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是,只是我们的木涵和蒙斯醉的合卺之礼。”
蒙斯醉站起了身来,却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永熙帝也跟着从地上起身。
蒙斯醉拉着她的手来到了桌子旁,然后,用一只手拿起了酒壶,倒了两杯酒,端起了一杯给她,而他,也端起了另一杯。
他看着她,笑着,却是凄美无比,“我们的合卺之礼。”
“是。”永熙帝应道。
两人,双手交叉,饮进了杯中的酒。
冷酒入喉,一片火辣。
酒杯坠地,他抱着她,吻上了她的唇。
激烈。
缠绵。
“从这一晚起,我们就只是木涵和蒙斯醉,京城的一切,那些说不清的是非恩怨,都放下,再也不去想,不去痛苦不去挣扎,就这样,像在云州一样,我们抛开一切,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好。”
他终究没有抵挡住了诱惑,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仍旧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如同飞蛾无惧烈火一般,只求那瞬间的灿烂。
对不起我的孩子们,请允许父君私自这最后一回。
让我,在这行宫之中,做回我自己。
好好地做着自己。
没有家族的责任,没有身份的挟制,没有身为父亲该尽的义务。
就让我,回到二十多年来,回到那单纯无忧的岁月。
我是蒙斯醉,这一辈子,只爱木涵一人。
……
三月初,春回大地。
永熙帝在陇县行宫已经待了三个多月。
为了不影响陇县百姓的生活,永熙帝在二月末便下旨将防卫的圈子往行宫内缩减了一半。
陇县并不大,虽然靠近京城,但是当地的百姓仍旧是以耕种为生,日子虽然能维持温饱,但是,却也并不富裕。
入春之后,天气晴朗的日子,当地的百姓都会上山打些野味,以及采摘野菜,以贴补家用。
在靠近行宫不远处有一处小山坡。
每当入春,这里野菜遍地。
每当这个时节,陇县的百姓都会前来采摘,不过因为靠近行宫,虽然不再禁止通行的地方,但是,百姓仍是心生畏惧,敢来这里挖的人不多。
整个山坡上,背着竹篓前来挖的,也不过是四五人罢了,而且清一色的是男子。
“阿涵,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野菜?”
一声轻唤,引起了那几个蹲在地上挖着野菜的百姓的注意,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不知何时,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上了山坡。
其中一个男子蹲在地上,指着地上的野菜,转头对身后跟上来的女子叫唤。
那女子大约四十来岁,面容沉静,不怒而威,不过,眉宇之间弥漫着如春日般温暖的柔和,嘴边也是泛着笑容。
而在这两人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似乎是身着下人服饰的男子。
在后,便是几个手执武器的英武女子。
这阵势让附近的几个百姓有些不安,开始背上竹篓离开。
陇县很少有贵人来,而每一次来,都是贵的不能再贵的人,比如说,行宫中的皇帝。
不过,他们自然不会猜想眼前之人便是那皇帝,不过,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想必也是随同皇帝来的贵人。
然而,眼前之人,恰恰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人。
永熙帝和蒙斯醉。
自从那一晚过后,蒙斯醉便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放下了一切,只当自己是蒙斯醉,而当永熙帝是木涵。
两人的关系真的仿若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般。
不,该说是,比二十多年前更加的好。
他只是她的夫,而她也只是他的妻主。
如此而已。
行宫的一切尊卑,已经不再约束着他们。
永熙帝上前,看着蒙斯醉手上指着的一株青绿色的野菜,却只能摇头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蒙斯醉蹙眉,“当年你不是告诉我,不仅是林子里的山鸡野兔你认得,连山野里面的可食用野菜你都知道?”
永熙帝脸色有些尴尬,“这……二十多年了,我怎么会记得?再说了,便是这世间这般多的野菜,我总不能都认识吗?”
蒙斯醉站起身,眯了眼,盯着她半晌,随后,转身查看了一下四周,便见不远处长着一些颜色鲜艳蘑菇,“那那些呢?”
“蘑菇。”永熙帝很快说道。
蒙斯醉又问:“可以吃吗?”
“蘑菇,自然是可以吃的。”永熙帝想也没想地回道。
蒙斯醉盯着她,神色有些怪异,“那今晚上我用这些蘑菇给你做汤吃?”
“好啊。”永熙帝笑着回道。
“千万不要。”正当永熙帝说完,不远处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快步上前。
冷雾见状欲上前,不过却被永熙帝挥手阻止。
那老者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脚步却是很稳,“这些都是毒蘑菇,吃了会中毒的。”
永熙帝闻言,脸色又是一阵尴尬。
蒙斯醉瞪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那老者笑道:“多谢指点。”
那老者笑了笑,随后上前,将那些鲜艳的蘑菇给踩烂,“入春之后到处都会生长蘑菇,但是却不是所有的都可以吃的,有些蘑菇吃了,轻则腹泻,严重的是会要人命的!不过我们庄户人家一般能够分辨出来,两位一看便是贵人,自然分辨不出,不过,若是不肯定,还是不要随意采摘。”
“我也曾经在书上看过颜色鲜艳的蘑菇一般都是有毒的。”蒙斯醉微笑道,“不过我妻主曾经大言不惭说自己有多么博学,我不忿,便试试,没想到果真被我给试出来了!”
“醉儿。”永熙帝轻唤了一声,脸色更是尴尬。
当年年轻,又在热恋中,难免说了有些不切实际的话。
再说了,都过了二十多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哪会记得这些。
蒙斯醉瞥了他一眼,“大爷你看这人,自己不对了,却还死要面子。”
“两位感情很好。”老者笑道。
蒙斯醉笑容更深,“还好,对了大爷,你看这种,它是野菜吗?”
老者看了一眼他所指的绿色植物,点头,“是,是可以吃的。”说罢,便脱下了背上的竹篓,打开,从竹篓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锄头,开始挖着那些野菜。
蒙斯醉这时候注意到了老者的竹篓里面装着的大部分都是这种野菜。
“这野菜我们村子里面的人叫苦麻,不但可以当做菜来吃,还能有去湿清热解毒的功效。”老者一边挖着野菜一边说道。
“苦麻?”蒙斯醉有些好奇,“这菜苦?”
“是有些,不过,鲜嫩的苦味并不浓,更多的是甘。”老者将挖出来的苦麻收入了竹篓里面,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入春之后湿气大,用这些煮了汤吃,对身体好,尤其是对年老的人,我那妻主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累坏了身子,如今每当雨季,都会周身不适,我们农户也不兴看大夫,她自个儿也不愿意,药材什么的,我不懂,不过,这些野菜功效,我还是知道一些,所以,便出来挖一些回去,一来这可以贴补伙食,这二来也对我妻主的身子有好处,听城里的人说,这叫食疗。”
“原来是这样。”蒙斯醉笑道,眼底闪过了一抹歆羡,随后又发现,“怎么不全挖了?还剩几株。”
“哦。”老者回道,“这是要留着的,还可以长,等过一两个月再来,这些野菜可以长的有半个人高,那时候再来,不但可以将鲜嫩的叶摘回去煮汤,那枝干也可以用来当药材熬。”
蒙斯醉点头,“这里这些野菜多吗?”
“多。”老者笑道,“不过以前来的人多,这三两日的,便能够挖完,不过今年没几个人来,所以估计可以挖上一个半个月吧。”
“怎么今年这般少人来?”蒙斯醉也是疑惑,他是听闻陇县有这样的风俗,方才出来的,为的,便是过上一些平民百姓的日子。
老者笑容微敛,眉宇之中有着一丝敬畏,“那是因为陛下来了行宫,我们不敢靠的太近,若不是我家妻主,我也不敢来。”说罢,便指着前方清楚可见的巍峨宫殿,“你看,那便是行宫,我小的时候还见过了先帝的和裕凤后来过,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这般士兵守着。”
蒙斯醉横了一旁的永熙帝一眼,“皇帝来了,你们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吧?”
“也没什么。”老者恢复了笑容,眉宇间的敬畏未曾离开,“皇帝也不是经常来,再说了,她不也是病了才来养病吗?我们陇县山啊水啊,都是最好的,皇帝来养病是最好不过了,而且,我们村里面一直都说,便是因为朝堂在我们陇县这里兴建了这座行宫,我们陇县的百姓的日子方才好过起来,据说很久以前,山上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土匪,将我们陇县搅的鸡飞狗跳的,后来,因为朝廷要起行宫,便派兵来剿灭了,往后,也因为有这座行宫的存在,我们陇县一路太平,别说劫匪了,便是小偷小摸的人也很少见。”
“那就好。”蒙斯醉笑道,随后又道:“对了,我今日出来,也是想挖一些野菜回去给我妻主做着才吃,她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场,现在虽然好了,但是精神总是不足的,不过,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原本以为我妻主知道一些的,没想到她啊……”
“我只是忘了。”永熙帝忍不出开口。
蒙斯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老者道:“对,她忘了,所以,我想请您教教我,让我陪着您一同挖些野菜。”
老者看了看两人,笑道:“好啊,这野菜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有好些都是很有用的。”一边说着,一边讲解着这时候有什么野菜以及其效用。
永熙帝一直跟在了两人的后头,偶尔插几句话,不过也遭了不少的白眼。
蒙斯醉的兴致很高,和老者说个不停的,不但仔细地认着野菜,还亲自动手。
时间,在愉悦的气氛当中度过。
很快,天色便渐渐暗了。
冷雾见状,随即上前,“家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永熙帝点头,看向蒙斯醉,“可要回去了?”
蒙斯醉正欲说话之时,却见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声,随后,便见一个也是头发斑白的女子拄着拐杖往这边而来。
老者一见,当即丢下了竹篓快步往那女子走去,同时嘴里吆喝道:“你来做什么?这天都要黑了,你就不怕把自己给摔了!”
那女子没有说话,不过,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却是满是笑意。
老者很快便走到了女子的身边,然后紧紧地搀扶着她,最终还不断地叨念,“我怎么说你都不听,又不知道自己腿脚不好,真是的……”
“天色快黑了,你都没回来,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女子笑着道。
老者虽然仍旧是唠叨着,但是语气却是温柔的。
蒙斯醉远远看着两人,胸口忽然间涌出了一股热流,眼底的羡慕更深,即便是贫苦辛劳又如何?这样的生活,比锦衣玉食更加的让人羡慕,幸福。
忽然间,有些冰凉的手被握紧了一个温暖的掌心中。
蒙斯醉侧头,便见到了永熙帝温和目光。
愣了一下,随后,释然而笑,“我没事。”
说完,便弯下了腰,将那竹篓给捡起,然后往那两人走去。
那女子见了蒙斯醉,微微诧异,似乎这时候方才注意到了夫郎以外的其他人,“这两位是……”
老者闻言,便解释道:“这是醉儿,这位是他的妻主木涵,方才我们一起挖野菜来的,醉儿说想给她的妻主做桌野菜,便让我教教他认认野菜。”
永熙帝笑着点头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女子应道,并没有因为两人衣着华丽而做其他的想法,也爽朗地打了招呼。
四人一阵寒暄,蒙斯醉再三致谢之后便将手中的竹篓交给那老者。
老者接过了欲背在身上,不过却被那女子给抢了过来,“我背着就成!”
“这怎么成?”
“哪里不成?好了,走吧,该回去了,孩子们都还在等着呢!”
“就你逞强。”老者无可奈何,只好任由着他,“醉儿,那我们先回去了。”
蒙斯醉点头,随后又道:“天色也暗了,不如我们送两位回去吧。”
“这……”
“大爷你教了我这般多,我怎么也该为大爷做些什么,便让我们送你们回去吧。”蒙斯醉正色道,“阿涵,你说应不应该?”
永熙帝点头:“的确是应该。”
“家主……”冷雾上前想阻止。
“你带着人在远远跟着就成。”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
蒙斯醉继续道:“大爷,你便让我们送你们一程吧,否则我们也不安心。”
那老者仍是有些犹豫,最后将决定权交给了自家的妻主。
那女子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便多谢两位了。”
“应该的。”蒙斯醉笑道。
随后,四人便一同离开了山坡。
老者扶着他的妻主走在前面。
而永熙帝牵着蒙斯醉的手,在后面跟着。
一路上,老者的唠叨一直不断,而女子,则是温顺地听着,和方才抢竹篓时候的坚硬完全不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托的老长。
地上的影子。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仿佛,便这般连在一起,一辈子。
蒙斯醉没有说话,心里的歆羡勾出了淡淡的愁绪。
若是将来,他们,也能够如同眼前的两人一般,那该多好?
只是,他很清楚,不管将来如何,入眼的一幕,都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永熙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哀伤,握着他的手,更紧。
两人一直送了他们到了村子口,方才停下。
此时,夕阳已然消失,昏暗之中,可见村子里面炊烟袅袅。
老者和他的妻主道谢了之后,便提出了请两人去家中小坐,用过了晚膳再离开。
蒙斯醉没有等永熙帝回话,便先一步应下,“好啊,虽然野菜我是认了不少,但是却不太会烹饪,也正想再继续请教大爷,只是不知道是否会劳烦大爷了。”
“不劳烦,不劳烦。”老者笑道,“我也正要给妻主做苦麻汤,正好可以教教你。”
蒙斯醉笑道:“多谢大爷。”说完,便发现永熙帝还未应答,便目带恳求地看着她,“阿涵……”
“那就打扰你们了。”永熙帝笑着道。
蒙斯醉笑容更深。
老者的家在村子的中间,屋子虽然不大,但是,里里外外却收拾的很妥当,一进屋,便见了一个和永熙帝年纪相仿的女子出来相迎,此人正是老者与妻主的女儿。
两人生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儿子早早出嫁了,如今也当了祖父了,至于三个女儿也各自成家,不过,他们没有一同住,大女儿和二女儿一个搬到了城中安家,做着一些小生意,而二女儿如今住在了正夫的母家中,照顾了正夫瘫痪在床的母亲。
“我那二女儿的正夫母家里便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前不久出意外去了,不久,她的夫郎也去了,留下了一个身患重病的母亲以及几个年幼的孩子,原本是还有另一个侧室的,只是那侧室见妻主走了,又要养这般多人,便受不了苦,一天夜里跑了,我那二女儿和我们商议一番之后,便搬去了隔壁的村子暂住,侍奉正夫的母亲,养育他姐姐留下来的几个孩子,虽然是辛苦了一些,但是人啊,都是要讲良心。”
厨房里,老者一边熟练地用那些挖回来的野菜做菜做汤,一边说着自家的情况。
灶台前,还有他小女儿的两个夫郎打下手,不过却都是不说话的人。
“那你呢?看你的妻主,对你应该是不错。”
蒙斯醉垂了垂眼帘,沉吟了半晌,方才道:“我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也都成家了,儿子去年生了儿子,女儿的正夫也有了孩子了,再过三个月,便也要出生了。”
“好,好,一儿一女,当了外祖父,也快要当祖父了。”老者笑道。
“也是。”蒙斯醉笑道,只是笑容没有方才那般纯粹。
“你的妻主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看起来也是温和的人,对你也是好。”老者继续道,“我们男子所求得不过是妻主的疼爱,还有儿女好,将来百年之后,再和妻主葬在一起,这样,一辈子便圆满了。”
蒙斯醉手中择菜的动作顿住了,好半晌,方才抬头,微笑道:“我不是我妻主的正夫,所以,将来恐怕不能葬在一起。”
老者一愣,随后见蒙斯醉笑容有些勉强,叹息一声,“孩子,这一生总是会有许多遗憾,很多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认命,你也不要过于的介怀,虽然你不是正夫,但是,你妻主对你也是真心的好,而且……我看你得神色也是不错,你家得正夫也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是没有。”蒙斯醉笑道。
“这就是了,都是男子,若是都要为难,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呢?”老者叹息道,“人知足便可以常了,而且,即使不是正室,将来还是可以葬在一起的,只是,可能比正夫离妻主远几丈罢了。”
蒙斯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笑。
老者无法看明白他脸上笑容中所蕴含的东西,再劝导了两句,便将话题转到了做菜上面。
半个时辰之后,菜基本上做好了。
看着眼前亲手做的菜,蒙斯醉先前的郁结减少了许多。
说好了要抛开一切好好地和她过些日子,那便不该再多想其他!
“外面的人恐怕也饿了,开饭吧。”
老者一声令下,一旁打下手的两个夫郎便开始将菜往外端。
蒙斯醉自己也端了自己做的蘑菇汤出去。
堂屋的厅中,永熙帝和女子以及她的小女儿聊的似乎很高兴。
“开饭了。”
老者上前摆放碗筷。
女子见状,也起身帮忙。
他们的女儿自然也不能坐着不动。
蒙斯醉将新做好的蘑菇汤放在了永熙帝的面前,“放心,这些蘑菇不会有毒的。”
永熙帝闻言,不禁轻咳一声。
“什么有毒?”那女子闻言一愣。
老者没注意永熙帝的脸色,便将事情说了。
女子一声失笑,“怪不了木侄女,我年轻的时候也时常犯这些错误。”
“听见了没有?”永熙帝看向蒙斯醉,板着脸道。
蒙斯醉没好气地道:“听见了。”说完,便动手舀了一碗汤送到了她的手上,“我亲手做的,试试?”
“好!”永熙帝笑着应道,正*嘴边送,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正是冷雾。
永熙帝看向他,见他神色极为的凝重,敛去了笑意,蹙眉道:“怎么了?”
蒙斯醉看了他的神色,心也是一沉。
冷雾上前,躬身道:“家主,方才家中送来了正夫的急信,大师病重。”
噔的一声,永熙帝随后起身,沉声一喝:“你说什么!?”
手中的碗跌落在了桌子上,碗中冒着热气的汤随即洒落了出来,有不少还撒在了永熙帝的身上。
蒙斯醉见了眼眸一睁,想上前帮她擦拭,然而,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却像是僵住了一般,动不了。
冷雾跪在地上,“正夫来信,大师病重。”
永熙帝没有在说话,沉默了下来,双唇紧抿,一股威压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屋子主人也变了脸色,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面露不安。
过了半晌,永熙帝方才开口:“回京!”随后,大步往外走去。
蒙斯醉站在了远处,目光追随着步入了夜色的女子,一切都结束了……他偷来的幸福和安宁。
冷雾起身,“蒙主子。”
蒙斯醉凄然一笑,“回京……终究是要回去的……”说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的人回过神来,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那小女儿嗫嗫地问自己的母亲:“母亲,这是……”
那女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是毕竟也是上了年纪,摇摇头,“吃饭吧,其他的,不是我们可以管的。”
贵人,终究是贵人。
……
永熙帝连夜从行宫启程返京。
因为太急,没有动用仪仗,只是一辆马车,一队侍卫随行。
马车上,永熙帝绷紧了脸,正襟危坐了着,身上的威压依旧存在。
蒙斯醉坐在了她的身边,一直都没有说话。
过去一个月的融洽在冷雾进来的那一刻,彻底瓦解。
两人之间,只有马车狂奔的声响。
去时用了三日的时间,而返回的时候,只是用了两日。
日夜兼程,而一路上,永熙帝几乎没有合眼。
马车直接进了皇宫,停在了交泰殿外。
下马车之前,蒙斯醉倏然握住了她的手。
永熙帝转过身看着他。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他终究还是说了这话。
永熙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你也累了,先回流云殿休息。”
蒙斯醉松开了手,点头,并未提出陪她前去佛堂。
永熙帝没有再说什么,下了马车,上了早已经备好的轿辇,往佛堂而去。
蒙斯醉下了马车,站在了马车旁,看向了已经阔别了三个多月的皇宫,入目灯火辉煌,将黑夜点缀的璀璨无比。
可是,这样的富贵荣华,却及不上两日前那农家小屋。
身子,不禁,一阵冰冷。
回来了。
终究还是回来了。
梦,再长,也终是会醒。
“主子……”流云殿前来迎接的宫侍上前低声唤道,“可要回宫?”
蒙斯醉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眼帘,缓缓地上了轿辇,“回宫……”
……
佛堂
程氏的寝室外
水墨笑攥着拳头一脸焦虑地等候着,他身边的蜀羽之也是一样。
不一会儿,永熙帝的轿辇到了。
他们,终于见到了阔别了三个多月的妻主。
只是,喜悦却被忧虑盖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永熙帝下了轿辇,不等两人开口,便是一阵怒喝。
水墨笑脸色一僵。
蜀羽之当即跪下,“陛下……”
永熙帝虽然问了问题,但是,却不给他们回答的机会,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起步走进了寝室。
寝室内,弥漫着让她熟悉且几乎恐惧的药味。
脚步顿了顿,然后,方才继续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留守太医院的李院正方才施针完毕,收拾着药箱,一见永熙帝到来,当即上前,“参见陛下!”随后,抬头打量着永熙帝的气色,悬着多时的心,安了下来。
永熙帝没有理会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床边,便见到了程氏。
程氏气色很不好,面容也消瘦了不少,此时,他正睡着,没有醒来。
永熙帝转过身,沉声道:“情况如何?!”
李院正低头,“大师年纪大了,情况不太好。”
“什么叫做情况不太好!”永熙帝怒斥道,目光几欲瘆人。
李院正抬头,“陛下……”
“李院正先下去吧。”水墨笑走了进来,声音僵硬地道。
永熙帝随即瞪向了他。
“陛下,大师需要静养。”水墨笑攥着拳头指示永熙帝。
永熙帝冷冷地盯着他。
水墨笑继续吩咐李院正,“你先退下吧。”
李院正抬头看了看永熙帝,见她没有再说话,便躬身退下。
水墨笑随即看向了守在了角落处的程秦,“你也退下。”
程秦浑身僵硬,从永熙帝进来的那一刻,他便是一直如此,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在水墨笑的命令之下,程秦几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方才迈开了脚步。
寝室内,便剩下了水墨笑还有后来悄然进来的蜀羽之以及永熙帝三人。
程氏昏睡,不做算。
“朕将后宫交给你,这就是你给朕的结果!”永熙帝盯着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
水墨笑跪下,“是臣侍的疏忽,臣侍没想到……大师的情况会恶化……”
“恶化?!”永熙帝面容一狞。
水墨笑抬头,“年前,大师便病了一场……”
“为何不让人通知朕!?”永熙帝勃然大怒。
水墨笑呼吸有些急促,缓了会儿,方才平复,“臣侍不想陛下担心……”
“不想朕担心?!”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怒斥道:“谁给你权力!”
“陛下……”
“还有你!”永熙帝也没忘记蜀羽之,指着他面色阴沉地道:“朕临走之前交代过你什么?!谁给你权力欺瞒朕?!谁给你们权力瞒着朕!你们是当朕会死在行宫……”
“陛下!”水墨笑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浑身颤抖,“大师一事是臣侍两人之错,可是陛下这般说臣侍两人,不觉得对我们太不公平吗?!这三个月来,臣侍若是有一刻不再为你担心,臣侍便被春雷劈死!”
“你——”永熙帝气结。
“陛下,大师一事臣侍的确有错,臣侍甘愿受罚。”蜀羽之没有反驳辩解,而是,原因领受惩罚。
永熙帝盯着两人,面色一阵红一阵青,半晌后,咬着牙道:“都给朕滚出去!”
水墨笑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方才踉跄地起身,转身退了出去。
蜀羽之看了永熙帝半晌,也是领命退下。
两人虽然出了内室,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外室的小厅内站着,相对无言。
许久许久之后,蜀羽之方才开口,“凤后的脸色不太好,不如先回……”
“本宫哪也不去。”水墨笑打断了他的话,随后又沉默了半晌,然后道:“至少……她真的好了……”
三个月,于留守宫中的他来说,便像是度日如年。
如今,见她气色甚佳,虽然眉宇之间有疲惫之色,但是,至少是安好了。
可为什么又会忽然间出了这事?
明明一切都要过去了的!
上苍便这般见不到她好?
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何会忽然间又倒下了?而且,这般严重?
……
永熙帝回宫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方才传出来。
司予述上完了早朝之后,便赶往佛堂。
还未见到永熙帝,便先看见了蜷缩在了角落处暗自哭泣的程秦。
看着那蜷缩在墙角处的身影,司予述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这几个月,她见程秦的机会不多,但是,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不是躲着他,便是一连怒容地盯着她。
而这般却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男子是什么心思,也并未向再提及纳他为侍君一事。
只是,她却是记住了他,也不再继续忽视他,见到了,便是一番冷嘲热讽。
见着他惊怒的面容,她甚至会心情大好。
或许,她只是日子过得太沉闷,需要一个人来解闷。
若是没有程氏忽然病重一事,她或许真的会考虑,将他收为己有。
“怎么了?”司予述缓步走到了他的跟前,面色冷凝地问道。
程秦浑身一颤,然后,抬起了头,脸上泪迹斑斑,而眼睛,几乎是红肿了起来,似乎哭了许久,“你……你又想做什么!?”
语气晦涩不明。
司予述审视了他半晌,“大师的情况很严重?”
“连皇帝都回来了,你说严不严重!”程秦倏然起身一通怒喝,随后,便抛开。
司予述没有追上去,只是蹙眉站了半晌,然后,起步往程氏的住处而去。
一进门,便见水墨笑和蜀羽之两人坐在了外室内。
“儿臣见过父后,蜀父君。”
水墨笑点头应了一声,“嗯。”
司予述起身道:“父后,儿臣听闻母皇回宫了。”
“嗯。”水墨笑还是应了一个字。
司予述沉吟会儿,“那母皇如今……”
“陛下在里面。”蜀羽之开口回道。
司予述又道:“儿臣可否进去拜见母皇?”
蜀羽之无法做出,看向水墨笑。
水墨笑点头,“进去吧。”随后,又补了一句,“你母皇心情不好,你劝着些,她毕竟是方才康复……”
“是。”司予述回道,随后便进了内室。
永熙帝此时正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面,靠着床柱,用手撑着头打着盹。
司予述看着眼前已经三月未见的母亲,她愣了下来。
这样的母皇,她可以说是有将近半年没见到了。
而此时,床上传来了一声低喃,“水……”
司予述闻言当即上前,而这时候,永熙帝也惊醒了。
“儿臣见过母皇。”司予述忙行礼。
永熙帝看了她一眼,点了头,便看向程氏,“父亲?”
“水……”
“儿臣去!”司予述当即道,随后快步转身出了内室。
水墨笑见她出来,也连忙起身,“怎么了?”
“大师想喝水。”司予述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然后快步转身进内室。
水墨笑也顾不得永熙帝会生气,跟着进去。
蜀羽之紧跟其后。
此时,程氏已经悠悠转醒了,不过,意识却还是不太清晰。
永熙帝扶着他起身,然后接过了司予述送上来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喂着他喝。
程氏喝的不多,便停下了。
永熙帝将被子递还给了司予述,扶着程氏躺下,看着他,“父亲?父亲?”
程氏的意识渐渐情绪,看清了眼前的人,“涵……涵儿?你……”
“朕回来了。”永熙帝握紧了程氏的手,“父亲,朕回来了。”
程氏喘了几口气,然后微笑道,“好……回来就好……你的身子……”
“朕没事,都康复了!”永熙帝挤出了一抹笑容,“你看……朕不是好好的?”
程氏眯着眼,仔细地看了他好久,方才笑道:“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父亲,你……”
“我没事……只是……老了,不中用了……”
“父亲,不是……”
“别难过,你方才康复,不要折腾自己……我很好,看着你好起来,我便一切都好……”
“父亲……”永熙帝心中涌出了一股极深的悲伤。
程氏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却是软绵无力的。
水墨笑犹豫了许久,终究是上前,“陛下,不如你休息……”
“闭嘴!”永熙帝厉色打断了水墨笑的话。
水墨笑脸色一白。
她的眼底,有着当年知晓先帝之死和他有关之时的憎恨,虽然眉头当年的深,但是,却是真的。
“涵儿……”程氏似乎明白了什么,“别管凤后和翊君……是我不让他们通知你的……”
“父亲!”
“涵儿,这几个月中,凤后和翊君他们都为你忧碎了心……是我强迫他们不让他们通知的……再说了……年前的风寒我也是好了……如今这样……不过是前两日的事情罢了……不管凤后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老了……也不要怪他们没有照顾好我,后宫当中,所有人都很敬重我,凤后这两日更是日夜不眠地照顾我,连年前那次也是一样,你不该再怪他们苛责他们……”程氏断断续续地说着,“若是因为我让你们闹翻了,我便是走……”
“你不会有事!”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朕是皇帝,朕不会让你有事!朕先前那般凶险都没事,你不过是风寒而已!”
程氏笑道:“先于自己的孩子而去,这是福气……是福气……”
“父亲……”永熙帝无法接受。
“好了……”程氏打断了她的话,“你看你……眼圈都黑了……眼中也布满了血丝……是一路赶路回来吧……我就知道不能让你知道……可是凤后这次没有听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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