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皇宫,即便宫灯璀璨,即便新年的气息浓郁,但是安静的角落中却始终弥漫着沉郁的气息。
司慕涵没有带上侍卫,身边只有冷雾一人远远跟着。
安王垂着头跟在了身后,浑身紧绷,仿佛有一股极为压抑的气压从四面八方地向她涌来。
司慕涵在一条石子小道上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前面那一片凋零的花丛。
那即便经过了精心打理但是却始终敌不过寒风凛冽的花丛如今在路旁的宫灯照耀之下显得更是萧条。
“十三皇姐可曾记得我们上一回这般说话是什么时候?”司慕涵缓缓问道,视线始终盯着前方的萧条。
安王心头一紧,她怎么会忘记?也便是因为那一次她的醉话,她后来方才会想出那借尸还魂的法子……
她记得很清楚,只是,却无法说出口。
司慕涵也没等多久,便转过视线,眸光在夜色当中显得更是幽暗,“十三皇姐记不清了吧?”
“臣知罪。”安王低着头回道。
即便司慕涵的态度很是平和,但是安王却无法从容以对。
她甚至不敢去抱着她什么都没有发现的奢望。
司慕涵笑了笑,“十三皇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还在记着上回朕于早朝上对你的训斥?”
安王抬了头,却只是看见了一张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容,“陛下……”话未曾说完,便又立即低下了头,“臣不敢。”
司慕涵看了她会儿,“那日的事情朕事后也是颇为后悔,若说朝中有谁能够让朕全心全意地信任的,那便非十三皇姐莫属。”
安王听了这话,心里的愧疚更是蔓延成灾,紧咬着牙,“臣并无责怪陛下之心……”
“那朕也便安心一些了。”司慕涵继续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朕的心里也是烦的厉害,所以那日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其实说起来,朕这个皇帝当的还不算是称职,如今母皇若是在天有灵,想来也会失望。”
“陛下严重了。”安王忙道,“这些都是后宫的事情,陛下无需这般自责,攻下西戎国三座城池,这般大捷是大周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周列祖列宗也都会为陛下这般伟功而欣慰不已。”
“十三皇姐真的这般认为?”司慕涵凝视着她,似笑非笑。
安王垂下眼帘,“臣不敢欺瞒陛下。”
“不过若是当年继承皇位的人不是朕而是十三皇姐,那如今大周的国力必定会更加的强盛。”司慕涵淡淡道,声音软绵柔和,便像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罢了。
安王心头大惊,连忙跪下,“臣不敢!”
“十三皇姐这是怎么了?”司慕涵失笑道,随后弯下腰亲自将她扶起,“朕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十三皇姐这般,倒是失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手足之情。”
“陛下……”安王的脸色很难看。
别说在现在她做了那件事的情况之下,便是在寻常,她听了这话也不可能仅仅当做玩笑,这般多年,尤其是这几年,陛下已经成了不可能说出这般玩笑话的帝王了,陛下这般说,究竟是何用意?是发现了什么,还是……
若是发现了什么,为何不直接降罪?
甚至还对赵氏宠爱有加?
司慕涵松开了手,仿若没有看见了安王的惊慌,幽幽叹息一声,“想当年母皇还在的时候,朕与十三皇姐是何等的融洽,只是这几年,却越发的生疏了……当年母皇还在,如今一晃便也十六年了。”
安王微微抬头,神色有些恍惚,“是啊,都这般多年了……”
“前几日佑儿跟朕说不喜欢长大,因为长大了便会有许多烦心的事情。”司慕涵岔开了话题缓缓地说道,仿佛真的只是在闲话家常。
安王的心已经无法如同以前一般有条不紊地揣测,便是应对,也无法从容,“二皇子……臣嫡子出嫁之前也曾经这般跟臣抱怨过……不过,孩子长大了总是会这般的……”
司慕涵笑容淡淡,“十三皇姐是个有福之人,嫡子嫁了一个好人家,前些时候又添了嫡女,听闻世女也说了亲事了,可惜朕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便一连失去了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陛下……”安王的脸色苍白了一下,只是背着光,显得并不明显,“陛下得天庇佑,后宫众位君侍必定能够为陛下再诞下皇嗣的。”
司慕涵沉吟会儿,“再得天庇佑,也敌不过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安王脸色遽然一变。
司慕涵哂笑一声,“让十三皇姐笑话了,朕身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好,原本朕以为柳氏虽然不懂事,但是也不是个狠毒之人,却不想看走了眼,虽说这是后宫之事,也有凤后在管着,但是,后院不稳,身为一家之主,朕也是难辞其咎。”
“恪侍君?”安王有些愕然,隐隐见却也仿佛松了口气。
司慕涵看着她,微笑道:“自然是柳氏,否则十三皇姐觉得会是谁?”
“臣不敢妄言。”安王低下头。
司慕涵笑容未变,“朕知道十三皇姐想的是谁,是赵氏吧。”
“臣逾越。”安王虽然已经极力地压制着情绪,可是声音却还是显得有些急促。
司慕涵仿佛没有听出来似的,“也不怪十三皇姐,这般多的事情的确是发生在朕带了赵氏进宫之后,便是凤后他们也是如十三皇姐这般觉得,不过……朕相信不是他。”
安王缓缓抬头,却没有说话。
“十三皇姐你知道吗?”司慕涵微笑却认真地道,“自从朕见到了赵氏之后,朕便相信,他是上苍赐给朕的,凤后他们觉得朕被迷了心智。”顿了顿,又问道:“十三皇姐,你是否也是这般觉得?”
安王眼底闪过了一抹极深的忧虑,“陛下……”
“朕自从得了赵氏之后,方才觉得朕的人生还有意义。”司慕涵缓缓道,“自从当年阿暖出事之后,朕便再也没有这般开心过,赵氏……她是朕的珍宝,是上苍赐给朕的珍宝,朕真的该好好地感激上苍。”
安王看着司慕涵,却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十三皇姐怎么了?”司慕涵微笑地看着她。
安王还是没有说话,额上仿佛可以依稀看见经脉的搏动。
司慕涵微微蹙了蹙眉,“十三皇姐该不会也是觉得朕被男色迷了心智了吧?”
“赵氏他……”安王倏然厉声道,只是话没有说完便断了。
司慕涵看着她,“赵氏如何了?”
安王咬着牙,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是脑海当中却又浮现了白日间安王正君那苍白而绝望的面容,还有他那声声哭泣……还有儿子喜得嫡女之时的喜悦和幸福……
话最终无法说出。
眼帘缓缓垂下。
便在她垂下眼帘的那一刻,司慕涵的眼底也闪过了一抹暗沉。
半晌过后,安王方才缓缓地挤出了一句话,“陛下……赵侍君毕竟是民间男子出身,不宜过多宠爱,以免乱了后宫的章法。”
司慕涵没有立即回答。
安王身子几乎已经僵硬的没有了感觉,木然抬头。
司慕涵她抬头的同时,微微笑道:“十三皇姐放心,朕自有分寸。”
“陛下……”
“赵氏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却也是个单纯良善之人,如今这般多事,想来也是新进宫的缘故。”司慕涵继续道,“待时间长些,凤后他们与他熟悉了,便也不会再有这般多的事情,嗯,或许待明年诞下了皇嗣,便会好些的。”
安王的神色遽变,“陛下——”
“怎么了?”司慕涵笑盈盈,“朕说错了什么吗?”
安王动了嘴唇,可是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说也说不出来。
“十三皇姐放心。”司慕涵继续微笑道,“朕心里有分寸,赵氏便是生下了孩子,朕也不过过多的宠爱,朕不会让朕当年的悲剧在朕的女儿身上重演的,朕更不会让上苍赐给朕的珍宝走上如同朕生父那般的命运,十三皇姐,朕已经失去过了挚爱之人一次,不会再失去第二次!朕也不会如同当年母皇一般,为何大周而牺牲自己心爱之人,朕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朕心爱之人,便是付出性命也再所不惜!”
话落,随后缓缓补了一句,“在母皇的心中,最重要的是江山,而在朕的心中,最重要的却是挚爱之人。”
安王浑身一震,然后,却始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司慕涵转过身,“时候不早了,想来安王正君也等的着急了,安王去陪他吧。”
安王看着司慕涵的侧脸,在心里的万般挣扎之下,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行礼告退。
夜还是一样的沉,风还是一样的冷。
眼前的景色,更是一样的萧条。
唯一不同的是,温和淡然的气息已经从司慕涵的身上消失。
剩下的只有阴沉。
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阴沉。
她微微抬头,看向了夜空。
没有月色,只有隐隐的几颗不算是清晰的星辰点缀着夜空。
便是连天,也是这般的萧条。
母皇,儿臣已经给了她机会了,所以……您不会再如同当年平王之事一般责怪儿臣了吧?
司慕涵静静地站在了风中,仿佛,天地之间,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般。
许久之后,远处的冷雾缓步上前,“陛下,这边风大,不如……”
“冷雾,你来朕身边伺候有多少年了?”司慕涵打断了他的话,低下了头看向他缓缓问道。
冷雾一愣,垂头道:“奴侍忘了。”
“忘了?”司慕涵低喃道。
冷雾微微抬头,“奴侍的责任便是服侍陛下,时间于奴侍来说并不重要,所以,奴侍方才忘了。”
“不重要?”司慕涵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忘了好,忘了,心便无需这般难受,这样日子也会过的好一些。”
冷雾眼露疑惑,正想说什么之时,却见一宫侍匆匆忙忙地往这边而来。
“陛下——陛下——”
一边跑来还一边喊着。
冷雾神色一沉,向司慕涵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过身,上前几步,拦下了那跑得气喘吁吁的宫侍,同时也认出了那宫侍是凤后身边的近身,只是却还是斥责,“什么事情这般没规矩的,也不怕惊扰了陛下?!”
那宫侍看了一眼司慕涵,立即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侍……奴侍是凤后身边的近身宫侍……凤后请陛下……到颐安园的雪梅楼一趟。”
司慕涵神色微沉,“什么事情?”
“是……是……二皇子……出事了……”那宫侍战战兢兢地说出。
司慕涵脸色倏变。
……
司予述和司以晏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武场的入口处,因为纸条上面没有写清楚究竟在武场哪里见面,他们只能在入口处等着,而也要躲开巡查的侍卫,只能在暗处不起眼的地方等着。
不过他们没有等多久,便看见了匆忙赶来的庄铭歆。
司以晏一见庄铭歆,便将其他的都抛诸脑后,往她奔了过去。
“大皇兄……”司予述阻止不及,只能跟着跑上去。
幸好这时候巡查的侍卫方才过了。
庄之斯也是看见了司以晏,看着跑到了她的面前的司以晏,手不禁伸出,本能地想将眼前思念不已的男子拥入怀中,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脸上扬起了久违的笑容,“大皇子……”
司以晏眼睛红了起来,张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司予述上前,看了看两人,“先进去吧,练武厅晚上不关,武场的师傅也应该在守岁。”
庄之斯看了司予述一眼,“多谢四殿下。”
司予述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握着还在发愣中的司以晏,“大皇兄我们快进去吧,否则待会儿巡查的侍卫便回回来了。”
“饿,好!”司以晏木愣地应道。
三人悄悄进了武场,到了练武厅内。
晚上的练武厅内也留了一盏灯,虽然不亮,但却也足以让两人画衷肠。
不过司以晏还只是呆呆地望着庄之斯。
庄之斯也没有说什么,仿佛这般看着她便已经足够了。
司予述没有觉得自己当了电灯泡的自觉,因为司予赫交代过,要一直陪着司以晏。
半晌之后,司以晏方才缓缓回过神来,“我……”话没有说完,便注意到了一旁的司予述,看了看她,犹豫了会儿,便道:“四皇妹……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说说话……”
司予述蹙眉。
“只是说话而已。”司以晏眼露哀求。
司予述看了看庄之斯,又犹豫了半晌,“我便在门外等着。”
“谢谢你四皇妹。”司以晏感激道。
司予述看向了庄之斯,眼中露着警告。
庄之斯明白她的意思,郑重其事地承诺,“四殿下放心。”
司予述方才退了出去,在关起了门之后,也没有走远,便坐在了外面屋檐的石阶上面。
曲着膝,抬头看着天。
而此时的天,连最后几颗不明亮的星辰都被黑暗吞噬了,入眼有的只是黑暗。
除夕的欢乐并没有传到武场。
一切都冷冷清清的。
父君,又是除夕了,你现在还好吗?
司予述在心里低喃着。
琝儿今年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好不好?
父君不陪儿臣,琝儿也不在,儿臣总是觉得这除夕过的格外的寂寞。
……
父君,大皇兄有了心上人了,不过父后坚决不同意,其实……当时儿臣初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吃惊,儿臣想啊,大皇兄怎么便会喜欢上了庄之斯呢?
其实……若是单单做妻主来说,儿臣并不喜欢庄之斯。
不是她不好,而是总是觉得她这人太深沉了。
这般的人做妻主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世事便是这般的奇怪,大皇兄性子单纯,庄之斯深沉……或许,这便是大家平常所说的互补吧……
父后不同意大皇兄的婚事,若是你在,你是不是可以说服父后?
还有琝儿……说起来,琝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可以出嫁了的。
琝儿性子……
父君,自从你不见了之后,琝儿的性子变了好多……
以前你觉得琝儿任性胡闹很头疼,可是儿臣如今情愿琝儿还是如同当初一般任性,至少,那般的琝儿总是开开心心的,可是如今……
父君,儿臣没有当好皇姐,没能保护好琝儿……
当初琝儿说得对,儿臣根本便没资格当他的皇姐……
否则便不会让琝儿这般为她操心。
父君,你知道吗?
其实琝儿出宫去,不仅仅是为了找你,还为了儿臣。
他说,父君不在了,但是儿臣也不要害怕,他会帮我!
他说,儿臣是皇女,将来必定需要很多的帮助……朝堂上的事情他帮不了儿臣,但是他可以去民间,去江湖寻找,去帮儿臣积聚势力……
父君,儿臣是不是很无能?
……
大皇兄如今虽然因为庄之斯而伤心难过,但是他却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
母皇疼他,父后即便不顺他的心意,却也是真心的爱他,还有庄之斯,明明知道会面对很多艰难险阻,却始终没有放弃。
父君,若是你还在,琝儿和儿臣也都会这般幸福的!
父君……
你离开儿臣已经五年了……已经快要五年了……
儿臣再过两年多便要成年了。
儿臣还要你为儿臣择选正君,儿臣还要你看着儿臣成家立业的。
父君,儿臣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你和琝儿都回来,都好好的……
……
父君……前几日儿臣又梦见你了……其实儿臣并不想梦见你,因为儿臣害怕这是托梦……
父君,你还在的是吧?
你都没有看见儿臣成家,没有看见琝儿嫁人,怎么可以不在了的?
……
父君,儿臣很想很想你……
司予述将头埋在了自己膝上,却始终抑不住心头日益增加的难过……
……
此时练武厅内也是静悄悄的,只是,却没有外面陪伴司予述的清冷,而是一片脉脉温情。
“你……”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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