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醒的死便如同一颗石子坠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阵涟漪,然而激起的似乎也仅仅只是这一阵涟,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
随着雪倾扶灵回乡,雪砚闭门守孝,这一件事便尘埃落定。
只是一些敏锐的人还是觉察出来,永熙帝对于雪千醒的病逝,并不如表面这般无动于衷。
且不说休朝是否真的是因为雪千醒的病逝,四皇女以皇女身份前往祭奠,且亲送雪倾出京城,这却是实打实的事情。
若无永熙帝准许,四皇女便是身为外孙也不可能这般的张扬。
而也正是因为永熙帝的这般态度,原先打着空缺下来的文学院院长一职的有心人士也暂且观望不前。
御书房
司慕涵依旧在翻看着雪千醒留给她的两本札记。
从这两本札记到了她手上开始,已经不知道被她翻过了多少遍,尤其是那本治国策略,上面的论述包含面十分的广,从对内政策到对外战略,这些年,她心里所计划的的几乎都在上面有所提及,甚至连一些她未曾想到的,上面都有了论述和补充,字字句句细致严密,更为难得的是,每一条建议和策略都是基于大周现状而拟出,且又不失长远的发展,札记上的一字一字展现了一幅大周繁荣昌盛的完美蓝图。
而那本教学心得更是凝聚了身为师者多年来的心血。
两本札记的最后,字迹尚是新的。
司慕涵知道这两本札记是在雪千醒病逝之前方才完成的。
而据御医所说的,雪千醒的身子从一年前便已经开始衰弱了,而她在病重之时,却还在为完成这两本札记而耗费心血。
若为作为臣,她可以说是做到了鞠躬尽瘁,可是,她尚且不是臣。
不是臣,却尽了臣的本分。
不管是她还是大周,都愧对了这个曾经为大周卖命半生的女子。
“陛下,四皇女求见。”冷雾进来禀报道。
司慕涵抬头,让冷雾将人领到暖阁。
半晌之后,司予述进了暖阁见了母亲,没有绕弯子便直接说了来意,“母皇,儿臣很担心父君。”
自从雪千醒病逝之后,雪暖汐便一直没有从哀伤当中缓过来。
司予述不管如何的安慰,都无法抚平父亲心里的悲伤。
司慕涵叹息一声,“母皇知道。”
“母皇,你多陪陪父君好不好?”司予述请求着。
司慕涵点头,“放心,母皇会的。”
司予述谢了恩。
看着似乎成长了不少的女儿,司慕涵缓缓说道:“这几日因为你外祖母的事情,学业都落下了不少了吧?”
“母皇放心,儿臣定然会补回来的。”司予述认真地道,她不能让父君担心,也不能让外祖母失望,“母皇,那日儿臣去探望外祖母时答应了外祖母,定然会成为一个博学之人。”
“好。”司慕涵点头笑道。
司予述又道:“母皇……外祖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母皇知道。”司慕涵微笑着道。
司予述也笑了笑,随后便又黯然下来,“儿臣应该早一些向外祖母多多讨教的。”
“你大姑母的学识都是承了你外祖母的教导,你外祖母虽然不在了,但是你大姑母如今却在京城。”司慕涵看着女儿道。
司予述眼睛亮了起来,“那儿臣是不是可以在休沐日去拜访大姑母?”
“嗯。”司慕涵笑道,“只是如今你大姑妈尚在孝期,记得不要过于的张扬。”
司予述点头,“儿臣明白。”顿了顿,又道:“那儿臣告退了,不耽误母皇处理政事。”
司慕涵点头。
在司予述离开后不久,她也起驾去了观星殿。
观星殿内
雪暖汐坐在了暖阁的暖榻上边,透着糊着白色窗纸的雕花木窗看着外边的暖暖春色,虽然隔着窗纸看不清,然而,却依旧可以感受到春天的勃勃生机。
可是面对着这般美好景色,他的眉宇之间却无半丝景色,有的只是哀伤。
虽然不再想几日之前那般悲痛欲绝,然而,悲伤的情绪始终萦绕着他。
这几日,不管是清醒还是做梦,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涌现了许多过去和母亲一起的场景。
每每想及那些事情,他的心便像是被刀割一般,痛彻心扉。
母亲走了,那个最疼爱他的人走了。
永远地走了!
司以琝坐在了一旁,一脸担心地看着发呆中的父亲,这些日子他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紧跟在父亲的身边,甚至为了讨父亲的开心,他还冒着十指被针扎的危险学起了做衣服,因为这件事是父亲一直想让他学的,可是便是如此,都无法让父亲开心。
司慕涵没有让人通报便走了进来,安静无声。
司以琝第一时间发现了母亲,正想开口,却被她阻止了。
司慕涵示意儿子先出去。
司以琝撇了撇嘴心里十分的不同意,可是想起了司予述方才说过的话便不情不愿地站起,悄然走到了母亲的身边,以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司慕涵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让他出去。
司以琝垂着头,乖乖地走出。
而对于这一切,雪暖汐却丝毫没有发觉,他完全沉浸在了他的世界当中。
司慕涵缓了口气,然后上前,“阿暖……”
雪暖汐身子颤了颤,然后转过头,看向了她,却没有说话。
司慕涵坐在了他的身边,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今天的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雪暖汐安静地看了司慕涵会儿,然后伸手保住了她,整个人偎依在了她身上。
司慕涵搂着他,“我在。”
雪暖汐抱紧了她,还是没有说话。
司慕涵也没有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搂着他。
许久许久之后,雪暖汐方才松开了手抬起了头看着她,“母亲走了……”
“我知道。”司慕涵回道。
雪暖汐眼中有着浓郁的哀伤,“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不管你是不是好儿子,在你母亲的心中,你都是她最为疼爱的那个人。”司慕涵缓缓地说着。
这十年来,雪千醒这般甘心被她利用,这般为大周为她尽心尽力,除了一腔报国热血之外,便是因为阿暖,她疼爱了一生的儿子,那两本札记当中除了凝聚了她的心血之外,更是凝聚了她的拳拳的爱子之心。
雪千醒是在用生命来爱着这个儿子,与这份爱相比,自己对阿暖的这份感情更是显得苍白无力,所以,雪千醒方才一直不信她。
“阿暖,其实世上最爱我们的,便是我们生养我们之人。”
雪暖汐哽咽一声,“我知道。”
“也是因为如此,我们更加不能辜负了他们的这一份爱。”司慕涵认真地道,“便是失去了他们,我们也要活得好好的,高高兴兴地活着,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我们活得幸福,便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当年母皇是如此,如今,你母亲也是这般。”
雪暖汐看着她,眼睛红了,“涵涵……当年……先帝病逝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般的难过……”
“我比你好些,毕竟当时又太多的事情让我没有时间去哀伤。”司慕涵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道。
雪暖汐却是更加的心疼,不是她比他好,而是他是比她好,因为如今他有时间有机会可以恣意地伤心难过,而她没有,而且母亲走的也比先帝安详,他吸了口气,然后正色道:“涵涵,谢谢你。”
司慕涵一愣,“谢我做什么?”
“大姐让述儿转告我,母亲走的很安详,没有遗憾。”雪暖汐忍住了哀伤说道,虽然母亲走的很急,可是大姐说,母亲是带着微笑走的,“我知道你去见过了母亲,母亲能够走的这般的安详,是因为你。”
母亲病重之时最担忧的便是他和述儿的将来,如今母亲能够带着微笑离开,想来是因为涵涵答允了母亲什么。
司慕涵闻言,神色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狼狈,更是不敢直视雪暖汐感激的眸光,若是他知道了这般多年,她对雪家,对他的母亲存着的心思,他是否还会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怕是不会吧,敛了敛心神,“傻瓜,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方才对,你母亲送了两件很好的礼物给我。”
雪暖汐愣了一下。
司慕涵便将两本札记的事情说了一遍,却始终瞒下了雪千醒的另一层意思,她没有勇气去赌,赌他知道了背地里的那些龌龊之事会坦然还无芥蒂地接受,“你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她用着女儿的话做了结尾。
雪暖汐心里既是难过又是高兴,他紧抱着她,方才止住了哭泣的冲动,他不该这般难过,便是为了让母亲在天之灵安心,他也不该再落泪。
“阿暖……”司慕涵始终压不住心中的愧疚,“对不起。”
雪暖汐不懂司慕涵的歉意,抬头看着她,“为什么说对不起?”
“这话我很久便想说了。”司慕涵凝视着他,却也为了掩饰心底的需而挤出了一丝笑容,“你母亲这般对大周,可是大周且未曾能够给予她相应的回报,朕愧对了你母亲,大周也愧对了雪家。”
她更是愧对他。
司慕涵想起了当年给雪暖汐的那道旨意。
那时候,虽然是为了安他的心,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她心中那丝愧疚。
雪暖汐笑了笑,“母亲从来便不在乎这些,而且,若说是要责怪谁,便也只能怪我当年的任性,若不是当年我惹怒了先帝,雪家和母亲便不会成了如今这般。”
“阿暖……”司慕涵有些担心他又为当年的事情钻牛角尖。
雪暖汐打断了她的话,“那日我回去之时,母亲便劝过了我了,我也答应了母亲,不会再为当年的事情而自责内疚,而且,母亲也说了,当年的事情未必只有坏处。”
司慕涵蹙眉。
雪暖汐笑着将雪千醒的话说了一遍。
司慕涵心头一颤,更是觉得自己龌龊,她千方百计地算计着她,也防着她,可是,她却早便已经看透了一切,而且坦坦荡荡。
雪暖汐深深喜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又回想了一遍与母亲相处的情形,然后看着司慕涵认真地一字一字地保证,“涵涵,我会好起来的,很快便会好起来,以后,我也不会再让母亲担心的。”
伤心了这般多日,他知道,他该好过来了。
否则,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放心的。
司慕涵搂着他,紧紧的,合着眼睛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日雪暖汐也是真的做到了他的承诺,放开了心怀,搁下了悲伤,重新地过日子。
雪暖汐从丧母悲伤当中走出来,宫里面上至司慕涵下至冷雨都很高兴,便是水墨笑也是松了口气,可是却有一个人为此而暗恨不已。
此人自然是侍君官氏。
雪暖汐养好了精神自然是想找一些事情做的,而两个孩子如今都很懂事,根本不用他操心,后宫的事情如今有了蒙斯醉帮忙,他也没什么好帮忙的,那剩下让他无法放心的便是聆凤殿了。
官锦自从上回出宫祈福之后,也不知道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还是什么的,四皇子的情况渐渐有了好转,至少没有恶化的趋势,官锦为此更是热衷于到相国寺了,便是在雪暖汐因为母亲病逝一事而伤心之时,他便已经出宫了两次了,而也因为四皇子的情况有了好转,水墨笑再不怎么愿意让他经常出宫也寻不到理由阻止,而且,让四皇子好过来,也是他心里希望的,再加之官锦每次出宫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便也由了他了。
雪暖汐在悲伤当中没有多余的心情处理这件事只是每一次都让冷雨贴身跟着,而冷雨也没有发现官锦有任何的不妥。
在悲伤的时候他没有精力理会这件事,可是如今缓过来了,自然要敲打一下,虽然每一次官锦都是安安分分,可是总是这般难保不会出事。
这一日下午,雪暖汐便是带着司以琝来了聆凤殿看望久未见到的四皇子司以善。
而在朝和殿内
水墨笑也提及了外边传着的司慕涵要东巡的事情,“臣侍听闻陛下打算东巡。”
“嗯。”司慕涵也没打算隐瞒。
水墨笑看了看她,虽然这件事在二月底便已经开始传出风声了,可是,他总还是觉得突然,“怎么忽然间便说要东巡?”
“去年朕便已经计划着了,只是未曾让人着手去办罢了。”司慕涵喝了口茶说道。
水墨笑沉吟会儿,“陛下打算什么事情启程?”
“应该是三月中旬吧。”司慕涵搁下茶杯说道,“三月中旬启程,预计五月底六月初左右便可回来。”
水墨笑闻言蹙起了眉头,“要去这般久?陛下东巡不只是为了要去巡视东海边上的海军军营吗?”
司慕涵沉了沉眸,“凤后打听的倒是清楚。”
“你别跟我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了。”水墨笑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既然我能打听的到,那便是代表这些消息可以人驹知,再说了,你担心什么?担心我会派人暗杀你?!”
他是动了怒。
这般多年了,她总是时不时地用这些话来质疑他怀疑他!
便像是她寻常对他的好都是假的一般!
司慕涵眯了眼看了会儿,“几个皇女都长大了,你若是过多地过问朝政,对你没有好处。”
“赫儿的性子资质如何我很清楚。”水墨笑没有消去火气,“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了达到我的目的而推赫儿去死!”
说来说去,不过是担心他介入将来的储位之争罢了。
不过他帮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对?
她用得着这般防贼一般防着他吗?
既然这般害怕,为何还要睡在他身边?便不怕他这个枕边人趁着她睡下了要了她的性命?
水墨笑在心里怒斥着,只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司慕涵也板起了脸,“你是想让御史弹劾还是想让赫儿当这个出头鸟?”
水墨笑瞪着她,却说不出话反驳。
“好了。”司慕涵不想继续为这个话题争论下去,“赫儿是朕的长女,不管将来如何,朕都不会薄待了她的。”
水墨笑深吸了口气,压下了满腔的怨气,“陛下说过了的话可便要作数!”
司慕涵也懒得与他做这些意气之争,“朕离宫的日子,后宫和几个孩子都交给你了。”
“陛下放心,其他方面臣侍插手不得,不过这后宫,臣侍还是可以管得住的。”水墨笑似乎余怒未消失。
司慕涵只当没发现继续道:“善儿的情况要时时注意,执儿那孩子有空你也多看看,佑儿和昀儿都是懂事的,而且有豫贤贵君在旁照顾,倒也没什么,只是琝儿的性子爱闹却是要管的紧一些,述儿懂事,但毕竟还小,日常生活总是需要多加照顾的,虽然有翊君在旁照顾,但是翊君碍于身份很多事情也无法做到,到时你便……”
“等等!”水墨笑抓住了她话中的一丝不妥,“四皇子需要臣侍多加照顾,臣侍明白,只是为何三皇子和四皇女都要臣侍看着?陛下便这般怜惜皇贵君,连这等教导照顾自己孩子的事情都舍不得让他操劳?”
司慕涵看着他,“朕打算带着皇贵君同行。”
“什么?!”水墨笑震惊地猛然站起身来,盯着司慕涵,“你要带雪暖汐一同去?!”
帝王出巡虽然没说不得君侍随行,可是她这一趟是去巡视海军军营,怎么可以带着君侍前去?
司慕涵对于水墨笑的震惊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随后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朕想带他出去走走,也换换心情。”
水墨笑闻言,一口气给梗在了喉咙当中,上也上不得,下了下不了,半晌之后,方才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陛下果真是怜惜皇贵君!”
难怪要去两个多月,原来是要去游山玩水!
司慕涵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似的,“这一趟出去除了要去巡视海军军营之外,朕要微服前去越州看看,此外还想看看东南各州是否真的如折子上面所说的已经完全从当年的那橙宅当中缓过来,顺带看看这几个州的情况。”
水墨笑听了这话,气是顺了一些,然而心里始终是不舒服,可是便是不舒服又如何,她宠着雪暖汐,谁人不知,想至此,恼怒转为了酸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方才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陛下放心,臣侍定然会帮陛下照看好后宫的!”
司慕涵闻言拧了会儿眉头,然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
且说雪暖汐去聆凤殿看望四皇子敲打官锦一事。
雪暖汐看着抱在了怀中的四皇子,满心的怜惜,四皇子的身子张开了不少,可是,却还是比同龄人显得瘦弱许多,不过因为是男子,也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
皇子身子弱些乃寻常之事。
而患有哑疾的事情也一直是个秘密。
官锦对于雪暖汐的到来自然是不欢迎可是却也不得不按下心中的怒意,客客气气。
雪暖汐抱着四皇子哄着,这个时候的孩子已经可以认人了,虽然雪暖汐好几日未曾来见过可是他却似乎未曾忘记雪暖汐似的,被他抱在怀中也不哭,只是转着眼珠子看着他。
司以琝对于这个弟弟虽然不熟悉,不过见了也是喜欢的,而且有四皇子在,他便不再是最小的一个了,将来也有人叫他皇兄了,因而此时他便很努力地看着四皇子,哄着他叫自己三皇兄。
可是四皇子却没有听话。
司以琝哄了好一会儿,都未曾成功便有些不高兴了,“父君你看四皇弟都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哑巴!”
三皇子殿下的臭脾气又冒出来了。
官锦闻言脸色一沉看着司以琝的眼神几乎是要吃人似的。
御医说四皇子的情况虽然是有好转然而却仅仅是指四皇子的听力没有丧失,加以针灸用药应该可以恢复正常,可是能不能说出话来,却还是个未知之数,毕竟如今孩子还未到学说话的年纪,单凭着寻常的哭泣很难判断出来。
如今他听了司以琝这话心里自然是怒火翻天了。
雪暖汐也是沉下了脸,对着儿子便是一阵叱喝,“你胡说什么!”
司以琝见父亲生气了,便垂着头,“父君……”
他不过是说说罢了,父君干嘛这般生气。
若是在往常,三皇子殿下必定会吼回去的,可是如今他却不敢,生怕惹了父亲生气会让父亲如同过去几日那般。
“你四皇弟还小,当然不会叫你了,当年你像你四皇弟这般小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样不会叫你大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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