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他……想见你……”程氏张开了嘴,极为艰难地挤出了这般四个字,他并不怎么相信皇贵太君方才所说的,他的女儿会原谅他,会再认为他这个父亲。
她是他的女儿,虽然从未见证过她的成长,虽然从未了解过她的性子,但他却可以肯定,她不会这般轻易地便认回他这个父亲的!
不仅是因为当年他对她做过的事情,还有他这些年的不闻不问,甚至如今她的身份,要她认为他这个父亲,谈何容易?!
她是他和那人的女儿,他这般多年,从未原谅过那人,那人这些年也从未释怀过当年的事情,他们的女儿,性子终究会相似的,如何会是那种轻易放下之人?!
程氏心中一片怆然。
司慕涵深深地看了一眼程氏,随后便迈出脚步,快速地往内室走去。
程氏看见了女儿脸上的焦急,心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沉痛,薛氏是没有想过要抢他的女儿,可是,他却是真的做了!
其实程氏对于皇贵太君也并非只有怨怼,司慕涵这般的在乎这个养父,那便证明,这些年,皇贵太君对他的女儿很好,好到了让她将他当成了生父一般!
他的女儿能再这般一个疼爱她的人膝下长大,他该高兴方才对,可是如今,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可是这一切又能怨谁?
一切都是他当年一手造成的!
程氏没有留在寝殿内,他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另一个抚养她的男子离去而伤心,无法毫无芥蒂地接受!
寝殿外,雪暖汐见程氏走出来,本是想询问他情况如何的,可是一见程氏的脸上悲怆的神情,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看他的样子这般的难受,可是里面涵涵和皇贵太君对他说了什么了吗?!
蒙斯醉见了程氏此时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已。
这人若是只是来为皇贵太君诵经祈福的,怎么这般表情?
方才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水墨笑亦是满心的疑虑,他看了看雪暖汐,又看了看蒙斯醉,犹豫会儿,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蜀羽之自程氏出来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着,似乎想弄清楚,为何会再此人身上看见与司慕涵相似的气质一般。
官锦垂着头,却眯起了眼,虽然他也是好奇程氏的身份,也是担心皇贵太君的情况,然而,好奇担心过后,思索更多的却是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不知为何,官锦心中忽然有种感觉,不久之后,永熙帝是会将他忘却了的事情告诉他的!
待他弄清楚自己究竟为何出现在皇宫之后,他便可以全心筹谋往后了!
而薛齐是真的信了程氏是得道之人,能够用佛法救回皇贵太君,因而在众人沉默之时,他却忽然间从地上站起,一把揪住了程氏的衣袖,焦急地问道:“大师,皇贵太君是不是好了?他是不是好了?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在所有人中,最不想皇贵太君出事的,便是薛齐。
司慕涵此时虽然伤心不已,但是心中却已经是渐渐接受了,皇贵太君就要离开的事实,只是薛齐却是不同,失去了皇贵太君,他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一般,虽然他已经得到了册封为德贵君的承诺,可是一时间,他还是无法自己自立,自己面对眼前所有人的危机。
程氏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反而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淡漠地转过身,看着前方,茫茫的夜色。
薛齐愣住了。
其余人对于程氏的行为,却也是一阵讶然,更是怀疑程氏的身份。
一个僧人,便是无力回天,却也不该这般的淡漠。
水墨笑和蒙斯醉的目光移向了雪暖汐,无声地询问着。
雪暖汐自然不会忽视两人的目光,只是程氏的身份没有涵涵的允许,他是怎么也不能说的,可是这程氏却也太会闹事了,都说了他是进宫为皇贵太君祈福的僧人,他既然愿意进宫,便装装就是,他本就是出了家的,装一个进宫诵经祈福的僧人根本便不用费任何的力气,可是他却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
雪暖汐的心中极为的不满,可是程氏始终是司慕涵的生父,他便是再不满也不能做什么,深吸了口气,便上前,道:“绝尘大师怕是累了吧,不如本宫让人送你回观星殿歇息?”
程氏却道:“不用了。”声音极为的低沉,却是坚持。
雪暖汐一窒,本想继续劝几句,却见程氏居然合上了眼睛,便这般站着低声念起了佛经来,他一愣,心中随即生出了一股闷气,只是却也无可奈何,便只好道:“那绝尘大师便请便吧!”
说罢,便站回了原地,眼睛盯着寝室紧逼的房门。
众人见了这情形,神态虽然有些异样,但却还是没说什么。
却说司慕涵进了内室之后,便跪在了皇贵太君面前,“父君,儿臣错了!”她真的不该带程氏进宫,让父君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内还需要承受别人的责难!
皇贵太君却笑了笑,“傻孩子……你哪里做错了……快……起来……”
“父君……”司慕涵满目的愧疚。
皇贵太君微笑道:“起来……父君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父君很高兴……”
司慕涵吸了口气,压下了那涌上心有的难过,站起了身来。
“扶……父君起身……坐坐……”皇贵太君低声道,虽然此时他已经是没有什么力气可以支撑他坐起来,可是他不想,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内,便这般的躺着,他想好好再看看女儿,好好地记住她的模样。
司慕涵点头,便小心翼翼地将皇贵太君扶起,让取了软枕让他靠着背,好半晌之后,方才让皇贵太君如同躺着一般舒适。
皇贵太君颤抖的手:“涵儿……”
司慕涵握住了他的手,“儿臣在!”
“涵儿……父君……没有什么遗憾……你父亲也不是父君心中……解不开的结……不过父君……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父亲……如今……父君可以确定……你父亲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这般好……”皇贵太君虚弱地笑着,“父君原本还担心你父亲会因为……当年的事情……对你有些……芥蒂……不过如今看来……他心中还是关心着你的……父君也不必担心什么了……也可以……走的……安心了……”
“父君!”司慕涵便是已经接受了皇贵太君的病情,可是在听着他说自己要走这事,却还是心如刀绞。
皇贵太君笑了笑,“傻孩子……父君……这一生……能够有你这般一个……女儿……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涵儿……”话停了下来,皇贵太君喘息阵子,再继续道:“如今我儿……成家……也立了业……又即将要当母亲了……父君真的安心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涵儿……父君真的可以安心无遗憾地去见你母皇了……”
“父君……”
“方才父君与你父亲说起了先帝的事情……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皇贵太君不想让女儿继续伤心下去,便岔开了话题,“之前……你除外游历那三年……父君时常看见你母皇手里拿着一些游记看着……那时候父君以为先帝不过是累了看些闲书罢了……如今想来……你母皇怕是在挂念着你……本宫如今想起先帝所看的游记……与你……所呆过的地方都是一致的……”
司慕涵挤出了一抹微笑:“儿臣知道母皇是疼爱儿臣的。”
那三年来,她在外边从未遇见过太大的危险,想必也是因为母皇在暗地里护着她的缘故。
否则一人游历在外,怎么会如此的顺利?
可是,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这些!
“你知道便好……”皇贵太君微笑道,他说这些,便是想告诉她,不管是她的母皇还是生父,都是关心着她的,只是很多事情,不能直白地表达出来而已,“其实你……父亲和先帝的性子……有些像……他们……都是性子要强……倔强之人……或许便是因为这般……他们之间最后方才弄成了这般模样……其实……先帝没有杀你父亲……便是心中还有他……先帝是大周皇帝……她不可能服软……当年若是你父亲服服软……或许先帝真的会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可惜啊……你父亲和先帝都是一般不愿意服软之人……而你的性子……却也似乎随了他们……只是涵儿……你和先帝与你父亲不一样……你是他的女儿……父君想……不管是你父亲……还是你……都是会愿意想对方服软的……父君相信……我儿定然能够再一次拥有父亲之爱的……答应父君……不管如何都要试试……他终究是你的生父……父君也希望……往后你还有人疼爱……”
“好!”司慕涵没有犹豫便点了头,答应的也很爽快,只是此时她这般却也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皇贵太君,而非她心中真的愿意原谅程氏,有些事情,不可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便可以解决。
皇贵太君见她答应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父君想……你母皇生前定然是希望听你说说……在外边的情况的……只是可惜……不如……你跟父君再说说,等父君见到了你母皇……再转告她……”
皇贵太君不想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内让女儿一直伤心着,更不想自己的离去留给女儿过多的悲伤,所以,他寻了一些可以唤起女儿开心的事情来说,而让他心疼不已的是,在女儿过去十七年的生命当中,唯一可以让她开心的,似乎便只有那三年在外边的游历!
司慕涵咬了咬牙,压下了满心的悲伤,微笑道:“好!”
于是便坐在了床边的地上,仰着头看着皇贵太君,从第一日离开皇宫出发开始说起。
此时的情形,在那三年当中也是时常发生的。
司慕涵从外边回宫,最喜欢的便是这般坐在了皇贵太君的膝下说着那些有趣的事情,这也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只是如今却也过去不一样,司慕涵虽然还是笑着,皇贵太君的神情虽然还是那样慈爱,但是此时的言语之间,笑容之内,却有着无法挥去的悲伤……
此时,明贵太君宫中
明贵太君正躺在了暖榻上,轻咳着,这些日子他也是病着,但却不如皇贵太君病的这般厉害,只是小小风寒,不过他这病却也和皇贵太君一般,是自个儿造成的,只是他这般做却也不是如皇贵太君一般想要死,而是为了避开和南诏或王的接触,也因为要借着这病躲避南诏或王,所以一直拖着未好,如今南诏使团离京了,他方才认真地服药,然而这病托久了,要好却也需要费些时候,所以这些日子,他也是在宫中养着病,虽然得知皇贵太君病的很厉害,倒也抽不出时间去看看。
此时,前去请御医的蓝竹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明贵太君见状,便问道:“怎么了?”
“主子,御医没请着。”蓝竹回道。
明贵太君一愣,“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贵太君病情有变,御医都被召去了清思殿。”蓝竹回道。
明贵太君神色变了变,“是吗?既然是皇贵太君病情有变,那便让御医先给他诊治吧,本宫的病没有大碍,不要去打扰陛下了。”
蓝竹迟疑会儿,道:“主子,皇贵太君怕是不行了。”
明贵太君蹙眉,“不行了?!”虽然前些时候虽然宫中已经传着皇贵太君病危了,可是过了这般多日,还是没什么事情,他想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可是如今……“御医怎么说?”
“御医已经不开方子了。”蓝竹低声道。
明贵太君微微一惊,“这般严重了?!”
“奴侍悄悄打听过了,御医说,怕是就这一日两日。”蓝竹说道。
明贵太君闻言,垂着眼帘沉默许久,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郁,虽然他和皇贵太君没有什么交情,可是毕竟是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总是有些情分的,叹息一声,“替本宫更衣,让人备轿辇,去清思殿。”
“是。”蓝竹应道,立即着手准备。
半晌过后,明贵太君上了轿辇往清思殿而去。
路上,蓝竹小声问了主子,“主子,若是皇贵太君去了,那殿下……”
明贵太君没有让他说下去,“好了,现在莫要说这些了。”
蓝竹点头应了一声是,只是话虽然是不说,心中的忧虑却不减,皇贵太君和主子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密切,但是却也算是友好,若是皇贵太君在,将来陛下便是要整治殿下,他们也可以有个人求求情,皇贵太君想来也会帮帮他们的,便是说句好话,却也是一份助力,可是如今若是皇贵太君走了,那后宫朝堂,便没有一个人可以制住陛下的了,将来若是殿下犯了圣怒,那如何是好?
明贵太君此时并没有想这般多,人都已经不行了,他也不想到了这般时候,还算计着人家,只是当他走了清思殿,却还未见着皇贵太君,便在寝殿前方不远处的长廊内,被站在寝殿门前的程氏给震住了!
蓝竹见自己主子这般模样,先是心急地询问了一声,但却没有得到回应,随即便循着主子的目光看去,却也发现了程氏的存在。
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人便是当年让先帝宠爱的连满朝文武皆发对的程氏!
只是那人,为何还活着?
虽然当年他们见程氏并不多,可是那般一个人,便是见过了一次,也终身不会忘记!
因为当年先帝对程氏的宠爱,震惊了所有人。
“那不是……”
蓝竹也是吓了一跳,只觉自己撞上了鬼,虽然此时程氏是僧人打扮,然而,他却还是认出来了,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明贵太君却在蓝竹惊愕出声之时回过了身,程氏是她的生父,她将她接回宫原本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现在!而且他还出现在清思殿!
皇贵太君和永熙帝的争执本就源于这个程氏,可是她却在这等时候接他回来?!
只是此时他的心神还是有些乱,便没有上前弄清楚,“回宫吧。”
蓝竹一愣,看向主子。
明贵太君深深地看了前方那人一样,随后转过身,“别管这般多事情,回去吧。”
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他不想插手也不能插手!
寝殿外的人并没有觉察到明贵太君主仆的到来。
雪暖汐见夜色已深,又是大冷天的,便提出让水墨笑和蒙斯醉两个怀着孩子的人先到前边的暖阁休息,只是两人却不愿意。
一番不算是争执的争执之后,两人还是留了下来。
雪暖汐让宫侍搬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着,又端了几个炉火过来取暖。
众人便是这般一直等待着。
只是司慕涵一直没有从寝殿内出来,也没有宣任何人进去,便是连御医也不曾。
司慕涵一直和皇贵太君说着那些游历趣事,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而皇贵太君的精神却也像是极好似的,便一直笑着这般听着。
直到三更时分,他方才支撑不住躺了下来,昏睡了过去。
司慕涵立即宣召了御医,然而御医诊脉之后,却只是摇头,司慕涵的心一沉,挥手让人下去,随后,便一直跪坐在床边,一直守着。
直到黎明出现,晨光从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皇贵太君方才从昏睡中醒过来,“涵……涵儿……”
“儿臣在!”司慕涵连忙握住了皇贵太君的手。
皇贵太君此时已然处于弥留之际,眼睛似乎感到了晨光,“涵……涵……儿……天……亮了吗?……”
司慕涵点头,“是,天亮了,今天没有下雪,似乎要出太阳了,待会儿儿臣陪父君用完了早膳,便出去外边晒晒太阳如何?”
皇贵太君眼睛已经无法完全睁开了,他只能透过一条细缝看着女儿,“涵儿……父君……似乎看见……你的大皇兄……来……接我了……涵儿……父君走了之后……便以……先帝……君侍的……仪制下葬……葬入……君侍……陵寝即可……父君……不敢……与和裕凤后……比肩……也不想……打扰先帝和和裕凤后……父君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为……你母皇活着……从未……离开过你母皇……父君……想……将来下……到下边……能够……有自己的……日子……想……一个人呆会儿……”
“父君!”司慕涵握紧了皇贵太君的手,泪水不禁往下流。
皇贵太君继续低喃:“答应……父君……”
“好!”司慕涵用力地点头。
皇贵太君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好孩子……莫……哭……父君……此时很……很安心……也没什么遗憾了……父君这一辈子……能够……有你这个女儿……是父君……最大的福气……父君……是个有福之人……莫要为父君……难过……父君……很开心……安心……”
皇贵太君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帘也渐渐地滑落,然而,嘴边却始终挂着一抹淡笑……
司慕涵浑身一震。
皇贵太君的手,从她的双手之中缓缓滑落在了床榻上。
司慕涵神色僵硬,泪流满面,半晌之后,一声凄厉叫喊随即响遍了寝殿:“父君——”
永熙元年一月十九日,皇贵太君薛氏薨!
先帝驾崩未满一年,永熙帝再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