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势汹汹地闯进我家，把正吃饭的父亲从炕上拉到地下，又拽到院子里，推推打打、骂骂咧咧地侮辱父亲。因为那个记忆，我从骨子里憎恨起堂婶的儿子。可是，事过境迁，当大哥又亲亲热热地叫开父亲“伯父”的时候，父亲就彻底地原谅了他。我怨父亲不长心还招他上门，父亲却说，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就那么个火爆脾气，心眼其实也不坏。再说做伯父的还能跟晚辈记一辈子仇。

    父亲就是这样，受了欺负也一副想得开的样子，母亲总骂他没点骨头，而邻居们却都称道父亲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对父亲的胸襟佩服得不得了。

    父亲一辈子不喜欢还口，记忆中总是母亲在那里数落他，而他笑眯眯地听着，有时忍不住也顶多说母亲一句：“你那个嘴啊，跟你妈一样样的！”

    父亲对于我跟哥哥就是那刨食的老鸟，弄回来什么好吃的他都不爱吃，他只吃我们剩下的或者不爱吃的东西。他从来不说我们一句重话，总是宠着、惯着，由着我们乱发脾气，也由着我们懒着不做营生。有人指出他太惯孩子的时候，他总是说：“咱不是缺孩子吗，怎么能不惯着？！”

    父亲就像是一座山，无声、无怨地在那里，做他的儿女让人感到无比的踏实。

    四、婚姻

    父亲一生娶过两个妻子。他跟第一个妻子也很恩爱，可是第一个妻子早早便仙逝了，他把她埋在村头，常常去看望她。父亲过世后，我们遵照他的吩咐又请人把他第一个妻子起葬，跟他合葬在一起。如今，他们在冥府应该是又团圆了。

    听村里人说，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死后，父亲天天涕泪长流，一点没有大丈夫的风度，村里人都笑话他太拿不起事来。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重感情的人。

    他22岁的时候又娶了17岁的母亲，那时他跟前妻的父母还有很多联系，母亲过门后，他还带着母亲去看过他的前岳母。他的前岳母很喜欢母亲，想要母亲做她的继女儿。可是，母亲不是个拖泥带水的女人，她说她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姐妹兄弟五个，够热闹了，就没应承认继女的事。

    父亲跟母亲一生风雨同舟，走过了57年的岁月。那种相濡以沫的恩爱成为我跟哥哥一生忠实于情感的原始典范。他们一心一意过日子、真情相待到白头的情感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婚恋观。也因此，我跟哥哥都有着自己的美满婚姻，家家都过得其乐融融。

    父亲的一生只知道劳碌，他一生没有赚过什么大钱，但他只要赚到一分钱就一定会交给母亲，花钱的事都由母亲去做。他这样的一生，让母亲现在想起来都很疼惜他。母亲说：“你爹一辈子没花过什么钱，就那次女婿给了20元，他买了一担水桶，花了15元，修了修电视花了5元。”我和老公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过父亲20元钱了，但父亲却用一担水桶永远地记下了这件事。

    父亲常说：“男人是搂财的耙，女人是聚财的匣”他的一生只顾了不停地劳作，而安排生活的事却全都交给了母亲。他信任母亲，因为信任，所以他们的生活中一切都是那么坚定、坚固，也因此他们的婚姻才走得那么久远。

    年轻的时候，母亲小病不断，父亲对她总是呵护有加，等到父亲生病卧床，母亲反而没有病了，是父亲的福气，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

    卧病在床的岁月，对父亲来说是一段痛苦的岁月，因为他劳作惯了的，一下子几年出不了门，心里总是很难过的。他有时也冲母亲发脾气，但母亲却任劳任怨地伺候着他。想吃什么给他做什么，变着花样地哄着他开心。生病的9年，父亲经受了失去自由和病痛的折磨，但这个时期却补上了他一生拒绝享受的口福。

    年轻的时候，他一直担心体弱多病的母亲会先他而去，而他几次又说希望母亲走在他的前面，他不愿意他走后母亲孤单、伤心、不好过。但他最终穿着母亲给他缝制的绸缎衣服先行上路了，临终前，他对母亲说：“我死了也要保佑你过上好日子！”

    五、爱好

    父亲走了，在给父亲准备丧事的时候，嫂子特意让纸作匠给父亲做了一台电视，她说：“爹生前喜欢看个电视，临走了，再给他带台电视机吧。”

    父亲喜欢看电视，在没有电视以前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也喜欢讲故事给别人，他更喜欢看戏，方圆村庄哪里集会唱戏，他总要抽时间去看个一两场。他还喜欢听收音机，喜欢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和戏曲。

    我小时候跟着父亲的时候多，那时母亲忙着上工地挣工分，父亲在饲养处当饲养员便有时间带着我。也因此我是听着父亲的故事长大的。民间美好的传说故事，杨家将、岳飞等忠良的故事都深深地扎根于心中。

    我对故事和戏曲的着迷始于父亲的感染。小时候，只是托着下巴听父亲给我讲故事，后来上学看闲书长了不少知识，便能跟父亲进行交流了，再后来，当父亲觉得我懂得比他还多的时候，父亲跟我谈论的时候便每每是请教了。

    忘不了那一个个跟父亲相谈甚欢的夜晚，漆黑的夜晚，躺在炕上睡不着，空气中便流动开爷俩无拘无束的谈论。父亲跟我说他在部队时走过的地方，四川怎么样，贵州怎么样，各地的风土人情都是不一样的。跟我说行军途中突然遭逢的袭击，说他的战友们是如何的勇敢。父亲觉得经历过战乱的人，能够好好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不会再有更多的奢求。

    父亲能够识字看书看地图也是在部队学到的知识，他对于识字一生都有着浓厚的兴趣。每在电视上看到不认识的字就默默地记下来，有时间就请教我。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临终前。

    父亲还喜欢做一些小手工，小时候没钱买玩具，他便变戏法似地隔三差五地做一些好玩的玩意儿，那些东西因为是自创的便叫不上名来，但当时是很让我乐过一阵子的。或许是受父亲影响，我小时候也喜欢动手，我剪的窗花在村里也是很闻名的，我不但会照着样子剪，还会自己设计创作。我在十岁左右就织出了平生第一件毛衣，之后又做了第一双布鞋，到十四五的时候便能照着裁缝书自己裁剪用缝纫机缝制衣服了。所以心灵手巧是乡邻亲戚普遍对我的赞誉，有的人甚至认为我是神童，很区别于村里的其他孩子。而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启迪和鼓励，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什么事是绝对不能做做不成的，总是说，只要去做就能学会。

    父亲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但由于他文化知识和所处的环境时代的局限，他终其一生也只是一个只会种地的农民。

    父亲辞世已经整整四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在我心中依然清晰，父亲受了一辈子苦，到哥哥和我都成家立业他能够享点清福的时候了，他却又被病魔缠身失去了行动的自由。他没能来看看我在城市里买的新房，没能坐坐我开的小车，什么都没来得及，他就走了。他是来赎罪的，不是来享福的。我慈祥苦命的父亲，女儿但愿您在天国过上了好日子，但愿我给您烧的纸钱都变成了您在天国的财富。愿来世再做父女，再享您如山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