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没个安生日子过,山上的猎户若想在山下落户,那是顶顶困难的事儿,村里人都排外。当然,排外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猎户常年见血,不知人品底细的情况下谁敢随意接纳猎户,简直是嫌命大。
杀了人往深山跑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不是身上背了几条人命的大恶人。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便是这么回事儿。
当然也不是毫无办法,譬如现在的卫老头、以前的卫大郎便是娶了村里的姑娘,最后才能从猎户变成大河村的村民,勉强得到大河村人的接纳。当然,村里人虽是同意了他落户,但却只能在偏僻的地方建房子,当时的卫大郎也图清净省事,选了后山脚下。
山脚下是安静,就是离村里远了些。
卫老头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饭,刚刨两口,就听见山后有动静。他起身往后院走,就看见自己儿子跟头猛虎下山似的,后背绑着两匹布,脖子上挂着两坛酒,粗大的手掌拎着根小绳,小心翼翼护着几包点心。
……个糟心玩意儿,背着精细的好布在山里蹿,也不怕树枝刮坏啰!
“爹,我回来了。”卫大虎见他端着碗,走得更快了,懒得绕到院门,直接长腿一跨进了院子,把东西放堂屋,忙弯腰进厨房拿盆勺饭吃,“饿死了,那镇上卖的一碗面还不够我吃两口,塞牙缝都不够。”
“你身上揣了二十两,就吃了一碗面?”卫老头踱步进屋,细细瞅了两眼他买的东西,暗自点头,办事还成。
“花完了,就剩几十个铜板,只能吃三碗面。”卫大虎饿的头昏眼花,昨晚惦记着娶媳妇,他高兴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趁着月色翻山去了镇上,山路走了两个时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完他买的东西,卫老头重新端起碗,父子俩各占一个地儿蹲着,边吃边说:“你王大娘今日来过,那姑娘的亲娘是个明白人,当娘的如此,想来女儿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寻思后日就是个好日子,我去把亲给你提了。”
卫大虎连连点头:“那啥时候成亲啊?”
“亲还没提就着急着成亲了,你在想什么美事儿呢?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几年你倒是干嘛去了,以前也有人给你说过亲,咋就没见你上过心。”卫老头气得横眉竖眼,他们家穷是穷,但耐不住他儿子牛高马大一看就是庄稼把式好使唤,就有那差不多的人家私下透露过心思,只是这混账东西瞧不上。
他只瞧得上山上的蛇洞,整天就惦记着掏蛇卖。
“同村和我一般大的儿子都满地跑了,我想娶媳妇咋了,你不想当爷了?”卫大虎堵回去,以前那说的都是什么亲?张嘴就让拿十两银子彩礼钱,还嫌他家穷,薄田不产粮要饿死她家闺女,说他家破烂房子漏风漏雨,嫌他爹瘸腿下不了地是个拖累,她家闺女就是那仙女下凡,脚下的地得用金砖铺才配得上。
那咋还上他家说亲,是不是有毛病。
儿子撅个腚,当老子的就知道他在想啥,卫老头上下瞅了他两眼:“随了你爷,长了个大高个,瞅着就是个下地好手,谁看不眼馋。”
“眼馋也不给她家种地。”卫大虎说。
个糟心玩意儿,说话堵死个人。
当初人家好说歹说,那家姑娘摸样多好,家里兄弟多能帮衬,他听完就回一句:“我一顿得吃半桶饭,家里粮不够能上岳母家借不?”
气得人家往地上啐了两大口唾沫,头也不回离去。
一顿半桶饭,你咋不上天呢!你是能日耕十亩田,还是能当十头牛使?还借粮,你做啥春秋大美梦呢!
就你这还想讨媳妇?你啃树皮去吧!
至此,再没有媒婆上门来卫家说亲。
第4章4
◎下聘◎
近几日,村里的老汉都聚集在村头大树下,望着田里的稻穗商量着哪日割谷。
这割稻谷早不得晚不得,还要观看天时,若是运气不好遇着下雨天,谷子糟了雨水那才叫要了命。农户人家一年忙碌到头就指望着这几日,真是半点不敢马虎偷懒,抢收的日子真是恨不得全家齐上阵,昼夜不分把地里的粮食收获到家中才能安心。
“三祖爷,你瞅着这几日有没有雨?”几个拿不定主意的汉子问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头。
三祖爷抬头望着天,一张橘皮老脸瞅着有几分威严,一张嘴就露出满口稀稀落落的烂牙:“我瞅着是没有雨,只是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中途改了主意。”他指了指上头,叹着气说。
正说着,有人看见卫老头带着儿子似要出村。
这卫家平日在村里没多少存在感,因卫老头曾经的猎户身份,他在村里也不咋受人待见。猎户性烈,能猎大货的人物能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村里当初不同意他落户,怕的便是这人不好相处,若是一言不合动手伤人,更甚者杀了人,他拍拍屁股往深山里一钻,那可真是谁都找不着他。
如今卫家都在村里落户将近二十年了,他还和本村的女儿成婚生子,但村里人家说起山脚下的卫家,心里头还是有些亲近不起来。
但毕竟是同村人,见着了也会招呼一声。
有个卫大虎他亲娘那边的亲戚老辈便开口叫道:“大虎,你和你爹这是干啥去?”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卫大虎语气中的愉悦:“舅姥爷,我要娶媳妇了,爹带我去女方家下聘呢!”
说完,他乐呵呵补充了句:“到时候请您来家中吃喜酒啊。”
嚯,一语激起千石浪。
“什么?大虎,你要娶媳妇了?”
“哪家的姑娘啊?你们爷俩这拿的啥……哎哟哎哟,布呢!瞧这颜色鲜艳的,这布不便宜吧?”
“这是要娶谁啊?这般重视……”
有个婆子咋咋呼呼道:“我上次在镇上的布庄看见过一匹布,还比不上大虎手里那匹呢,你猜猜要多少钱?三两!要三两银子!!”
“我的个天爷啊,这穿的哪里是布,简直是银子呐!”有人震惊道。
“这有些人住着泥土房,几捆茅草遮顶,一双破脚踩的是黄泥巴,肩上挑的是大粪,你们猜怎么着?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十两银子一匹的布?真真是笑死个人了!”一个头上围着碎花布的婆子一脸刻薄瞅着卫家爷俩,酸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这黄婆子可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当初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彩礼才肯嫁闺女,虽然这事儿鲜少有人知晓,但毕竟一个村住着,黄婆子被卫大虎下了面子,心里不甘总想说卫家父子几句坏话,闹得几个邻居都知晓她私下想给自个闺女说卫大虎,结果她狮子大开口,偏生人家卫大虎还没瞧上她家。
如今眼红人家手里那匹布,说话阴阳怪气,简直快酸破天去。
卫家父子懒得搭理她,和相熟的人家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一路上卫大虎都不太高兴,卫老汉见他拉着张脸,晓得他心里为何不满意。卫大虎在镇上买了两匹布两坛酒三包点心一包糖,这份聘礼在勒紧裤腰带过活的农家人眼中已是顶好的聘礼。
因为太好,反而不好全拿来做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