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身后拉着一辆形制古朴的青铜辇车,被一群金甲持戈的卫士簇拥着行进。
如此声势,当真不凡。
人群中有人惊呼:“赤虎辇!金戈卫!”
赤虎辇,论制当配王爵,但一般的王爷那是想都不要想。
金戈卫,那可是天子陛下亲军,能得他们护卫左右,更是天大的荣宠。
吸气声、喝彩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平地起风雷,震耳欲聋。
四头赤虎躁动不已,目露凶光,恼怒非常。其中一头离狗屠子不过五步,扭过头来,裂开血盆一般的大嘴,作势欲扑。
气浪翻滚,众人只觉一股腥风扑面,那四根如枪如剑的獠牙,可足有常人手臂长短。
道旁的甲士和百姓骇得齐齐后退,人人都生出下一刻就要葬身虎口的绝大恐惧,一时间少不得拥挤踩踏、呼疼叫苦。
唯独狗屠子硬挺着不曾后退一步。
笑话,一只畜生而已,纵然肥壮了些,依然是畜生。若敢招惹小爷,说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只觉手脚冰凉,脸上倒出了一层油汗,这身侧火把上跳动的火光竟是格外炙热。
驾车的御手是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虎目虬髯、狼腰猿臂,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体格魁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骇人气势。
他抬手狠狠一振缰绳,低喝道:“孽畜休得放肆!”
这一声低喝如同重锤击鼓、惊雷炸裂!
众人耳中轰鸣,不由得个个噤声。
街上的风似乎大起来,吹得火焰猎猎作响。
老者扭腰侧身,如一头卧虎欲起,虽爪牙深藏,而百兽知其威。
“殿下,百姓拥挤道路,惊扰赤虎,为殿下安危计,当驱散之。”
声音铿锵如刀剑相击,语意冷冽似寒风扑面。
此言一出,人群就有些躁动,纵然无人敢表露出不满,心中却都不免腹诽老者的霸道。
“惊扰百姓,已是不该,怎忍驱赶。”青铜辇车中有人回应道,声音清朗,虽略带稚嫩,却不失沉稳。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有燕老将军在,小王稳如泰山。”
老者面露激昂之色,躬身道:“敢不为殿下效死!”
礼罢,老者缰绳轻抖,顾盼自雄,旁若无人。
赤虎辇继续缓缓前行。
老者看向路旁孤零零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狗屠子,虎目中带着几分赞许:“少年郎倒有几分胆色!可愿从军杀贼,博个前程?”
狗屠子被这一眼看得心动神摇,却鬼使神差答道:“我只杀畜生,没想过杀人。”
老者大笑:“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不为大将,亦当为大侠。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此语一出,群情耸动,众人对燕姓老者的观感又自不同。先前只道他蛮横霸道、目中无人,现在却觉其慷慨壮烈,着实可敬可佩!
“老将军真英雄也!”
“真英雄也!”
“男儿生当如此!”
原本寂静的长街突然沸腾,万人同呼,震动天地。
那红袍似血,那银甲如龙,那刀锋夹道,那火光冲天。
那一夜,须发斑白的老将军壮心激烈。
那一刻,十四岁的狗屠子热血沸腾。
这个激起了无数人壮志雄心的夜晚,让兰陵百姓津津乐道了很多年,然而除此之外,这座城在其后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这也难怪,世上从不缺乏真知灼见、煌煌大言,却少有肯一步一个脚印去知行合一的寻道者。
当然如果真要找出点儿不同,也不能说一定就没有,至少兰陵西市就不见了一个少年狗屠。
狗屠子考虑再三,终究没去投军。
因为若是投军,便成了兰陵王的手下。本来大家都是神人,平白矮了一头,面子上可不好看。
也罢,小爷还是做大侠吧,狗屠子很快就下了决心。
要做大侠,先得有行侠仗义的本事。市井之间多的是高来高去劫富济贫的侠盗事迹,也不乏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仙传说。可说到底,谁也没见过大侠剑仙们在大街上飞来飞去。
兰陵城虽称得上富庶,但在大周的辽阔版图上,只是个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闭塞的很。纵有些神仙妖魔的事迹传来,也只被当做老白那些远方同行们的新奇段子了。
所以,继续待在兰陵西市做屠子是万万不成的。
于是,毫不拖泥带水,狗屠子变卖了爹娘留下的三间破房子,盘缠、衣物、腌肉和干粮装进包袱,屠狗灭猪刀别在腰上,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出了西城门。
兰陵王从这个门进来,万人空巷。
狗屠子从这个门出去,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