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重渊很喜欢抓着她的手,如今也是,抱着人,抓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玩着,问她,“怪你什么?”
“他本来出生应该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名利地位,若跟着你我就这样离开,便只是一个普通人,你都不知道,一个普通人有多难。”萧知说起这个,不免要跟人算旧账。
她如今有了身孕,脾气也越渐大了。
这会见自己说起正事,他还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便忍不住推了人一下,“我那时候刚刚醒来,就被告知要给你冲喜,你还记得你跟我说得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陆重渊一听这话,心下一个咯噔,刚要哄人,就听自己的小妻子已经板着一张小脸,掰着手指开始算旧账了。
“你跟我说,不想进来就滚出去。”
“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人凶巴巴的,说话也凶巴巴的,天又那么黑,你那个院子一个人都没有,跟个鬼屋似的。”
“阿萝……”
“还有!”
萧知的账明显还没算完,不等人说完,继续说道:“你还脱我衣服,还掐我脖子,我那次都快被你掐死了。”怀孕的女人情绪总是来得那么快,明明刚才还在说以后的事,也不知怎得就想到了以前。
说了一大堆,边说边就让自己委屈上了。
两只清亮的杏儿眼水汪汪的,好似眨一下眼就要掉眼泪了。
陆重渊最看不得她这样,平时就算再大的气见她这样也软了心肠,更何况此时还是自己有错在先,把人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哄了半天,又替人抹眼泪,“当初是我混账,让你受委屈了。”
“我要是知道后面会这么喜欢你,我哪里敢让你受一丝委屈?”
“你若是还气,不如我给你掐回来?”
陆重渊如今也有二十八了,没了以前的阴鸷冷漠,倒是变得越来越沉稳,加之位高权重,平日行事说话也越来越高深莫测,不显山露水的,就已经让许多人畏惧了。
偏偏哄起自己的小妻子,倒是一点都不怕丢脸。
什么话都敢说。
萧知本来就不生气,只是孕中有些情绪化罢了,这会被人哄了那么一遭,早就好了,眼尾红红的看着人,想到他刚才说得那些话,又红了脸,好半天才轻轻啐了一句,“不知羞。”
陆重渊便笑,“我同我自己的妻子说话,要什么羞?”又低头,问她,“不气了?”
萧知摇头。
陆重渊见她当真好了,便同她说起之前的正事,“我向来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留在京里也只是因为你,你也无需担心我日后后悔什么,这世上的名利我年少时便已尝够了,早就厌了。”
他从碌碌无名成为五军大都督,又从享誉大燕的战神碾落成泥,成为人人可欺的残废。
如今手握重兵,又高坐国公爷的位置,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名利地位。
在他的眼中,不如他这怀中人的一抹笑。
没了。
也就没了。
“你我以后便是真的成了普通人,也不必担心,我旧年积蓄不少,麾下又有个将士是个擅长经商的,他早年在战场受伤之后便一直在替我经商,这些年盈利也不算少。”
“至于孩子……”
陆重渊扯唇轻笑,话语之间有着掩不住的肆意,“他是我和你的孩子,又怎会普通?你也无需为他操劳,若是姑娘,我们好生教养,难不成还会比旁人差?”
“若是小子,更加不必管了,他日后的路由他自己走,从文从武,还是要行商,皆看他自己。”
“你我又何必去替他安排他的生活?”
萧知原本心中的诸多担心,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也好似平心静气了不少,也是……孩子的路就让他们自己走,不必去管他在走出个什么样,只要他自己高兴就够了。
两人说开了,也就没那么多纠结的事了,只是想起哥哥,萧知不免又皱了眉。
陆重渊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问道:“你担心顾辞?”
“嗯。”
萧知也没瞒人,“哥哥同父王一样,一直期盼着大燕的百姓能更好,我怕他,不肯走。而且……”他顿了顿,“他始终对堂兄还保留一丝念想,觉得他会和先帝不同。”
“把自己的命系在别人身上的都是蠢人。”
陆重渊薄唇微启,缓缓道,“你该信你哥哥,他生死场上走了那么一遭,比你我更知道应该怎么做。”
永安王府。
顾辞穿着一身寝衣,靠在床头,满头墨发随意披在身后,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从国公府里送来的信,等把上面的内容尽数看完便收了起来。
门敲了三声,等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宋诗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绿色小衫,手里端着汤药,看到顾辞醒了靠在床头便红了脸,站在原地,嗫嚅道:“你醒了。”
顾辞看着她笑,也不说话。
见她就跟傻了似的,一直待在原地才开口,“给我煮得药?”
“啊?”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宋诗忙点了点头,也顾不得羞怯,端着药走了过去,“我亲自盯着人煮开的,你快喝,喝完,再睡一觉,病就好了。”
她是今早得到的消息。
说是顾辞得了风寒,好几日都不见好。
她心里担心的要死,便趁着夜色,让身边两个会武的丫鬟,带着她来了这么一趟。
刚才来得时候,顾辞还没醒,没想到煮了个药的功夫,他竟然醒来,只是神色恹恹,看着就十分不好。
顾辞见她过来,也没接过,就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宋诗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又用手贴了贴汤碗,确定不烫了,才说,“已经不烫了。”
顾辞:“你喂我。”
宋诗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睁着眼,讷讷道:“什,什么?”
“手疼,拿不住,你喂我。”顾辞说得一本正经又理所当然,仿佛自己提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却把自己的未婚妻闹了个红脸,羞得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顾辞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个爱羞的,便忍不住想闹她,这会,他支着额头,在满室烛火中,看自己的未婚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到闹得差不多了,怕她真的被自己羞走。
便弯着唇角,打算接过自己的药碗。
没想到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刚才还羞得不行的小丫头竟然坐在了椅子上,含羞带怯的靠近他,握着汤勺同他说,“你,你张嘴。”
顾辞闻言却是一愣,等到那混着汤药的汤勺递到唇边张口。
他平日喝得汤药多苦涩,可今日却觉得这药竟也带了一丝甜,让他忍不住就弯了眼。
宋诗本来就害羞,虽然这样的事,以前也没少对顾辞做,但如今换了一层身份,又被人这样盯着看,做起来总归有些羞怯,她一口接着一口喂人。
余光瞥到他的笑眼,手一颤,怕弄湿他的衣裳,好歹是握住了。
话却忍不住说出口,“你不许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这含羞带怯的一句话,硬是带出了三分撒娇的味道。
顾辞抿着唇,笑,“好,不看。”他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没有移开一分,照旧盯着她看,等到把人憋红了脸,才笑着移开目光,嘴角却忍不住高高翘起。
好不容易喂完药。
顾辞没什么,宋诗倒是冒了一头汗。
她刚想握着帕子擦一回,还没动作,就被顾辞拿手一点点擦干净了,身子跟僵住了似的,脸也红得不行,顾辞温凉的指尖就像是按在了她的心口,就连两人的距离也因为他的动作被拉近了不少。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味。
心跳如鼓。
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宋诗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晕倒了,好在顾辞并没有久留,给人擦干净就重新躺了回去。
“我听说,你让你姨母给你找了个嬷嬷?”顾辞怕她羞,便寻了个话头问道。
宋诗仿佛还处于之前的情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眼睛触到顾辞眼中的笑意,她才后知后觉又红了脸,说道:“是,嬷嬷姓魏,如今除了教我规矩,便教我算账,打理内务。”
“只是……”
她低着头,双手握着帕子,“我学得还不太好。”
顾辞自然知道她学这些是因为什么,他心里软了一片,见她这般,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见她如小鹿般惊慌抬头,他也没有收回。
“不必去与其他人比,我知道你很好,便够了。”
宋诗怔怔看着他,似乎是被他的话所感动,连害羞都忘记了,她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夸奖过。
父亲那就不必说了。
便是姨妈同其他几位表哥,他们对她虽多有照拂,却也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宋诗明明不想哭的,可在顾辞这样温柔的对待下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辞见她红了眼眶,一愣,修长的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可小姑娘却只是抿着唇不说话,顾辞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柔声安慰道:“与我说说,嗯?”
宋诗觉得这些话太难以启齿,总觉得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可听着顾辞那么温柔的声音,她又忍不住想说,觉得就算再丢脸的事,他也不会笑话她。
所以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相貌不是最好的,才学也不算拔尖,性子又软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夸过我。”
“我,我觉得自己这个人糟糕极了。”
“所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埋得越来越低,“你刚才夸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哭。”
顾辞轻轻叹了口气,“傻姑娘。”他一边拥着人,一边抚着她的秀发,慢慢道:“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要去同别人比较什么,人存于世,总有自己的优点和闪光点。”
“你的优点便是你的善良,这一点在这个世道弥足珍贵。”
“若不是因为你的这份善念,恐怕如今的我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不许你这样说。”宋诗眼角还挂着泪,可听到这话,却连一丝羞怯都顾不得了,转过头,小手捂着他的嘴,急道,“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辞的眉眼又弯了一些,他握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她的手心,笑道:“好,我不说,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枕边的那封信还在。
原本这些话,顾辞是不想同宋诗说,让她担心的,但此刻,他沉吟一番,还是握着她的手,问道:“若有一日,我辞官,你愿……”
话还没说完,宋诗便道:“不管你去哪,不管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会跟着你。”
顾辞一愣,似乎诧异她想也没想就这般说,他笑道,“不问问为什么?”
宋诗摇头。
她头一次那么大胆,直视着他的眼睛,和他说:“我信你,只要是你做得决定,我都会陪着你,无论荣华还是贫贱,我……”她红了脸,却不愿把目光移开。
抓着他的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都要跟着你。”
顾辞耳听着这番话,竟觉得心中一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戳中了似的,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浮华名利看得多了,享受的赞誉也多了。
自然也就对旁人的言论起不了什么波动了。
可此时……
他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听着她说得这番话,却觉得人生至此,有这样的人陪伴在身侧,已足矣。
他抱着人,下巴抵着她,双手收紧,好一会才哑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