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将她留下。
数年后,尉迟宽疯病发作,独自离府寻找记忆中的妻子和女儿,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几经波折,晕倒在妙善庵门口,被女尼所救,与尉迟文姬重逢。终究是父女连心,本来恨极了父亲的尉迟文姬渐渐原谅了尉迟宽,始终伴在他身边,与他相依为命。
哪里知道,今日尉迟宽无意中闯入妙善庵,正赶上杨坚一家回京,他躲在佛像后认出二人,前尘往事,瞬间记起,心中痛悔交集,竟然就此长逝。
尉迟文姬痛哭一会儿,终于慢慢收泪,怔怔跪坐片刻,转头望向庵门,通红的眸子里已经没有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恨意。她咬牙道:“独孤伽罗,你害我父母双亡,我尉迟文姬必报此血海深仇!”
杨坚回京,备受朝中君臣瞩目,宇文邕即刻传旨召见。望着御阶前拜倒的杨坚,宇文邕心中有片刻的纷乱。杨坚在这里,那个女子,也当已进宫了吧?一别十年,她……是不是还是当年模样?
耳听身边安德低声提醒,宇文邕才恍然回神,向阶下人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点头道:“随国公一路辛苦!”
杨坚俯首道:“能再次返京见驾,臣不胜感激!”
宇文邕点头:“当年朕封你为定州总管,就是盼你造福一方百姓,这几年来,你果然不负朕望,将定州变为一处富庶之地,如此良臣,朕岂能不用?”话出口,立刻换来朝堂上一片赞同之声。
杨坚谦道:“皇上过奖,臣愧不敢当!臣也只是依旨而行,定州能有今日,全靠天恩浩荡!”
宇文邕见他功成不居,微微一笑:“如今你既已回京,定州就不用再去了!”正一正身子,扬声道,“传旨,杨坚治理地方有功,封地官府小司徒上大夫,赏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
杨坚微愕,跟着回神,立刻叩拜:“臣谢皇上隆恩!”话出口,心底顿时松一口气。宇文邕给他这一闲职,自此之后,他只要家人团聚,同享天伦之乐就好,再不必日日提心吊胆,承受君威。
宇文邕居高临下,看着他领旨叩拜,心中有一丝畅快,又道:“你治理定州有方,就替朕管理麟趾馆,将你治理定州的心得与各州官员分享,只盼我大周各州各府都能受益!”
虽然不是高居庙堂,可是,当真如此,也是造福百姓,功在社稷的好事!
杨坚心中暗觉欣慰,再次叩头谢恩。赵越等人眼见他虽然回京,受的却只是一个闲职,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都不禁心中得意,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些鄙夷。
大德殿上杨坚见驾之时,独孤伽罗带着杨丽华、杨勇已直奔杨广所住的宫殿。他们拐过曲折的长廊,刚刚拐进宫门,就见偏殿门口一个瘦长单薄的少年快步迎来。独孤伽罗心口蓦地一酸,见他要跪下见礼,抢前几步一把将他抱住,连声唤道:“广儿……广儿……娘的广儿……”唤到后一句,已泪流满面。
这几年,杨广留在宫中,虽说锦衣玉食,却毕竟身份尴尬,从小到大,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心里对父母难免怨怼。
今日他早一步得到通禀,在殿外等候,见杨勇伴着一名中年美妇而来,料知是母亲到了,抢前几步要跪下见礼,却被她紧紧抱住,一时间,心中微有不适,不过倒也不挣扎,任由她抱着,轻声道:“母亲保重身子要紧!”
独孤伽罗见儿子恭顺守礼,心中越发酸痛难忍,拭一把泪,勉强压住心头的激荡,这才将儿子从怀中拉出,仔细审视。
相隔十年,原来抱在怀里小小的娃娃,如今已经长大,清秀的眉眼,宛如儿时模样,只是身形略显单薄。独孤伽罗摸摸他的脸,再握握他的肩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低声泣道:“广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杨广微微抿唇,垂眸道:“父亲、母亲将儿子留下,也是逼不得已,况且儿子在宫里一切都好,并无委屈!”这些话虽然说得谦和守礼,却透着一抹淡淡的疏离。
独孤伽罗微微一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宽解。
杨广将她挣开,向杨丽华施礼:“想来这是大姐!”又向杨勇躬身,“大哥!”
杨丽华唏嘘:“广儿,总算见到你了!”只为了这个弟弟,一家人在定州是何等的牵肠挂肚,如今,总算见到了!
杨广仍然眉目不动,截声道:“皇后已在崇义宫等候,请母亲移步!”对杨丽华的思念之语并不理会。
独孤伽罗错愕,向杨丽华望去一眼,无奈道:“好,我们先去见皇后!”伸手要去牵他的手,却见他已转身在前边带路:“母亲请!”
独孤伽罗暗叹一声,只得快步跟上。杨丽华微怔之后,眸中闪过一抹不悦,默默随在身后。杨勇倒不以为意,伴在姐姐身边,有一句没一句问起别后之事,与她一同往崇义宫而去。
杨丽华胸怀微敞,看皇宫构建恢宏,心中最隐秘处不禁怦动,轻声道:“幼时倒不觉这皇宫有如此的气势。”幼时不懂,只觉得皇宫极大,如今明白,住在这里的人有无上的权力,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难怪听父亲、母亲谈古论今,有无数的英雄豪杰为争夺江山而不惜枯骨成堆,可见,权力当真是一个好东西!
崇义宫内,阿史那颂早已在等候,见几人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独孤伽罗跪倒见礼:“臣妇独孤伽罗携子女见过皇后!”
阿史那颂忙双手相扶:“伽罗,不必如此多礼,快起吧!”说着将杨丽华姐弟唤起,这才细细打量独孤伽罗,叹道,“一别十年,你还是当年的模样,若不是看到孩子们长大成人,还当真不觉我们已经老了!”心里暗叹:岁月对眼前女子当真是青睐,儿女成群,容颜却不见丝毫衰减,举手投足间还更有气韵。
独孤伽罗含笑道:“皇后风华绝代,怎么就老了?”
阿史那颂微微一笑,转向杨丽华打量,点头赞道:“丽华倾城绝艳,正如你当年的模样!”
杨丽华听她称赞,盈盈再福身施礼:“皇后谬赞,丽华粗陋,哪里及得上母亲万一?”
阿史那颂见她举止有度,心中点头暗赞。她终究出身世家,虽说远去那穷乡僻壤十年,却仍然有大家风范,可见这十年来,独孤伽罗从不曾放松对子女的教养。
这里正在叙话,就听殿门外脚步声响,宇文赟带着内侍保桂快步进来,张嘴就道:“母后,听说今日杨家的人进宫……”话没说完,一眼看到杨丽华,眼睛顿时一亮,指着她道,“啊,你……你就是杨丽华?本宫记得你!”
独孤伽罗见他无礼,只是微微一笑,当先施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杨丽华、杨勇、杨广跟着施礼去。
宇文赟连连摆手,目光都不向独孤伽罗移去一分,只是随意道:“免礼免礼!”上前一把抓住杨丽华的手扶住,含笑道,“丽华,一别多年,你竟出落得如此模样!”向她上下打量,喜不自胜。
独孤伽罗见他竟不避男女大防,眉心不由微微一皱。杨丽华却声色不动,浅浅含笑道:“太子谬赞,丽华愧不敢当!”作势给他行礼,借机将手抽回。
宇文赟对她的疏离浑然不觉,笑眯眯道:“敢当敢当,有什么不敢当?”
阿史那颂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也微有不悦,插口道:“伽罗,皇上已经传旨,命阿广出宫回府,你们也好一家团聚!”
独孤伽罗大喜过望,忙又跪下行礼:“独孤伽罗谢皇上恩典,谢皇后成全!”
杨广微微一愕,也跪下磕头谢恩:“杨广谢皇上恩典!谢皇后恩典!”微一迟疑,又道,“谢太子恩典。”
宇文赟整副心神都在杨丽华身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阿史那颂伸手虚扶,叹道:“快起来吧!你自幼在宫里长大,如今出宫,本宫还当真是舍不得!”
杨广刚刚起身,闻言又跪倒:“杨广再谢皇后养育之恩!”
阿史那颂一生无子,这满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也只有宇文赟和杨广两人,此时见他执礼恭谨,想起这十年教养,倒也有些动情,忙双手扶起。
独孤伽罗见杨广应答有礼,举止有度,反观宇文赟的无礼,心中颇感安慰。
正在此时,只听安德的声音在外响起:“皇上驾到——”随着话落,宇文邕龙靴已踏进殿门,显然是刚下早朝就匆匆赶来。
独孤伽罗忙跪倒行礼:“臣妇独孤伽罗见过皇上!”在她身后,杨丽华、杨勇、杨广同时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