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由头离开了雒阳?长公主他们知不知道他的行踪……但看着公子,我发现我的思绪全然不在这些上面。
现下恰是晨间阳光最明媚之时,室中的光照亮堂,我能看清公子面上的细处。他虽然看上去精神奕奕,眼底却有些泛红的血丝。他每逢着急做什么事,或者歇息不好的时候就会这样。
别人看不出来,总称赞他天生雄才,而我却是知道,他不过是喜欢硬撑。
心底不禁一阵隐疼,我问:“公子累么?”
公子目光一动,似乎有些诧异,倏而忍俊不禁,唇边的笑意更深。
他轻叹口气,忽然上前。
我被他的双臂拥起,落入了眼前宽厚的怀抱。
他的手臂很有力,紧紧箍着,不许我挣扎。他的手抚着我的头发,颈窝贴着我的面颊,身上的味道温暖而熟悉,登时充溢了我的呼吸之间。
“霓生。”正当热气再度冲上脑门,茫然无措,只听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和那胸膛里振响,似压着什么,“我……我一路来总担心你察觉了动静,又闻风躲了起来……幸好你不曾。”
我愣了愣,一股酸意倏而涌起,却又啼笑皆非。
这的确是个大疏漏。若是别人,我一定为自己竟然大意不察而恼羞成怒。可换成公子,我疑惑的同时,却只感到庆幸。
心底深吸口气,我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方才想问的那许多话,不过是担心我的行踪暴露。可三年来,我虽然东躲西藏,心中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这般时刻?管他什么长公主什么秦王什么皇帝,他们要是发现了,我再躲就是了……
我伸出手,也轻轻环住公子的腰背。
“是啊。”我微笑轻叹,“幸好不曾。”
公子似更加激动,忽而将我松开,盯着我。
“你想我么?”他问,目光灼灼。
“想。”我说。
他追问:“真的?”
“真的。”
公子抿唇笑了起来,泛红的眼眶中,双眸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我就知道。”他兴奋而骄傲,片刻,又将我的头按回去,抱得更紧。
公子没有将他来海盐的前后之事瞒着我。待我与他在榻上坐下来的时候,他一五一十地与我说清了原委。
先前见到他的时候,我曾仔细地回想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漏了马脚。最先想到的,当然是桓瓖。因为近来我遇到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是个熟人,若说谁能认出来来,也只有他。但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小心翼翼,不但不曾与他碰面,还特地去绿水庵躲了起来,他究竟有何神通察觉我在此?而察觉了之后,竟不来找我就离开,这实在不像是桓瓖的作为。
如我所料,公子正是从桓瓖那里得知了我的行踪,但并非桓瓖告诉他,而是他自己察觉的。
“子泉起初亦是有疑,因为侯钜案过于顺遂。但不久之后,此案审出了侯钜与当地一伙江洋匪盗因分赃不均反目之事。那些匪盗亦擅长下药纵火,众人皆推断这是那伙匪盗为了报复侯钜下的手,子泉亦以为如此,便未再追查下去。”公子道,“他回京之后,我闻得此事,便去向他询问,听他说了前后之事,我才有所察觉。”
我有些不服气。那匪盗之事,自然也是我潜入县府中偷刀的时候,故意留下蛛丝马迹所致,为的就是误导桓瓖往别处去想。如此万无一失,公子只凭桓瓖说说经过便窥出了端倪么?
“公子如何察觉?”我忍不住问道。
“巧合过多。”公子道,“你说过,一旦事情巧到了想睡就来枕头一般,便必是有鬼。”
我不以为然:“自然有鬼,子泉公子他们不是查到了那些匪盗?”
“这不过是引我起疑之事,最要紧的便是那火。”公子道:“那时正值春季,便是着火,也断然不会迅猛而起。我特地去看了提审卷宗,人犯皆供称那日的两处大火皆突然而起,数十人扑而不灭。这般奇事,我只在慎思宫看到过。”
我明白过来。我那纵火的本事,只有公子亲眼看到过。而那时,桓瓖看到的不过只是烧起之后的大火,所以桓瓖就算有疑,也不会想到那是我的手笔。
心中长叹。
我向来知道公子有些举一反三的本事,却不想有朝一日,我竟是被他反制一着。幸好公子不是我的什么死对头,不然我大约会死得冤枉。
“那柏隆呢?”我问,“公子与他有何瓜葛?”
公子道:“他是吴郡人,我前番出征之时,他是一个管粮草的司马。我见他做事甚机灵,便将他升至帐下。有一次敌军夜袭,他险些丧命,亦是被我所救。”
我听着,心里鄙夷,那般壮实的人,竟要公子来救,废物……
公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
“他做事甚为精细,且因得此事,对我颇有忠心,回到雒阳后,我便将他留用。”他说,“那时,我对此处起疑,又正逢朝中要往海盐委任县长,我便将柏隆举荐了来。”
一个朝廷官署里的小吏,油水的确比不上海盐县长这样的肥缺。我想起柏隆那笑呵呵的脸,仍有些不放心:“公子怎知此人可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子一脸正色,片刻,补充,“他家人都在雒阳。”
我:“……”
有理。我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