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绝不手软

    “那么，杨书记你是认可这份结论了？”王世勇的语气缓慢，一字一顿，舌头像在拖着一个千斤重的铁锤。

    杨明心里乐开了花，看到对方毫无招架之力，他就觉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于是，他更加装出一副低姿态来，笑容可掬的道：“我对督查小组的工作，尚来支持，对你们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也深表赞赏。自然，对你们辛苦做出来的结论，我是认可的，我以为，这份结论，符合事实，是一份经过认真考察、实地调研之后，得出的科学的结论，在此，我谨代表泗水县委县政府对督查小组的全体成员，致以诚挚的感谢！是你们，还了我们泗水一片朗朗晴天！还了我们泗水干部一个清白世界！”

    杨明越说越兴奋，语句越发的慷慨激昂。

    王世勇虽然不齿他的为人，但对他的政治手腕和能言善辩，也深感佩服。

    “那么，我就开始宣读了？”王世勇一脸沉重的站了起来，捧着那份材料，看着杨明说。

    “请吧，王科长，劳烦了。”杨明洋洋得意，今天这一仗，是他政治生涯里，完胜的一场，也是值得浓墨重彩书写的一仗。

    他甚至有些怪赵恩来，若不是他的捣蛋，他本想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得更久一点，不到最后，不会抛出这个。看着对手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王世勇带点悲愤带点无奈的语音，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督查通报：遵省委省政府安排，省政府水利督查办公室对泗水县西山水库水利专项拨款使用情况和工程进度进行了督查，现将有关情报通报如下：一、水库征地补偿款落地情况。省政府督查小组要求泗水县民政局和水利局报送了补助对象花名册，全县共审核补助对象10970人，其中三孤人员856人。

    ……据具体调查，随机抽查的千人中，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拿到了补偿款，而且，平均每人到手的补偿款，只有足额的三分之一……”

    “什么？”刚开始还一副得意，认真聆听的杨明，听到这里，猛然觉得不对劲，什么三分之一？那还有三分之二的补偿款哪去了？不对啊。周国明给他的电话里，说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杨明倒吸一口冷气！

    这份报告，是督查小组的一个女督办赶早送来的，说是周主任的吩咐。

    当时他正赶着开常委会，也没细看，还因为周国明如此雪中送炭而大大感谢了那个女工作人员一番。

    没成想，打了一辈子鹰，今天被鸟给啄了！此刻想来，那个女督办就有些可疑，好巧不巧，怎么偏偏赶在他开常委会的路上送了来？

    杨明握茶杯的手，重重的抖了一下，可笑啊可笑，居然落入人家精心设计的圈套了！满以为这两个人好对付呢，一个女人加一个毛头后生，懂什么阴谋诡计？懂什么官场计谋？谁知道，一着错，满子落索，阴沟里把船翻！

    再看其它人的表情，王雪是惊奇中带着喜悦和兴奋，其它人有的惊怒，有的低头无语，有的涨红了脸，有的带着玩味的微笑。

    这帮草泥马，一定在看他杨明的大笑话呢！

    王世勇那低沉却铿锵有力的声音，还在会议室里回响，那一字字，一句句，像一柄柄飞刀，刀刀射中杨明的心口，也撞着泗水县委常委们的神经。

    “……水库工程款使用情况，省水利厅实际拨付五千五百万，现在尚余零元。水库工程进度，工程进度时间过了十分之九，工程进度只完成整体工程量的十分之三！”

    说到后来，王世勇将手中的材料放在桌子上，啪的发出一声轻响。

    众人一震，却见王世勇撇开材料稿，痛心疾首地道：“不仅如此，据我走访所知，数以千计的农民，放下了家中的农事，赶到水库工地帮忙，可是，大半年了，却连工资都没有放发下去！”

    王世勇说着，动了真情，因为他想起了他看到的那一幕幕，想起了那个老军人说的话，他有些哽咽地道：“各位领导，你们设心处地的想想，为了修水库，夺了他们的田，占了他们的地，征了他们的人，误了他们的工，还不给人家发工资，你们抹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让百姓怎么活？你让他们吃什么！领导们，你们都是泗水县百万百姓的父母官，可是，同时，他们也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如果他们是你们的亲生父母，你们会做何想法？你们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吹着暖气，勾心斗角，自得其乐？”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杨明的手在颤抖着，他手中的杯子，开始随着他的手而颤动，他早已怒火满腔，只想发泄，但多年的政治素养，却逼着他冷静再冷静，此时此刻，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啪啪啪！”几声轻脆的掌声响起，在这静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和不和。

    拍掌人是王雪，她早已噙满了泪花，动情的道：“王科长，你说得太好了，太感人了！”

    杨明鄙夷地想：“小女人！真会做秀！几句话，就能令你感动得掉眼泪？这也太夸张了吧？”

    金明远嗤笑道：“我很怀疑这份调查的真实性！你们随便拉几个农民问问，就算是做了调查？如果说，那几个农民恰恰是对政府有积怨的呢，信口雌黄呢？市委赵书记都讲过了，我们泗水县的干部，是健康的，是值得他信任的嘛！哪有你说得这般、这般，那个！”

    杨明马上回过神来，沉静数秒后，接话道：“省府水督小组的同志，还是辛苦工作了的，但是这份报告，你们是不是有些东西没写好？王科长，这样吧，你回去跟周科长相量一下，再交一个最终的报告给我。”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肯定了督查小组的工作，又否认了这份通报的真实性，自圆其说，还不得罪人，当真圆滑！

    王世勇冷笑道：“杨书记，你刚才可是亲口承认了，这份报告的内容，你是认可的！再者说了，我是代表省政府水督办。督查报告，是要上交省府的，是要给省里领导看的。”言下之意，我只对省政府的大领导负责，至于你这种县委书记级别的，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内。

    杨明这才领教了王世勇的厉害和手段。

    先是一招偷梁换柱，用假的通报，当成真的，在恰当的时机，送到杨明手上，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引君入瓮，逼着杨明承认了这份报告。然后再当众宣读，将所在的内幕公之于众。

    今天会议之后，不管结果如何，其影响都是极其恶劣的，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

    小看了这小子啊！

    王世勇的咄咄逼人，让杨明疲于应付，当下老羞成恼，高声道：“姓钱的！你别以为我不晓你，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我告诉你，你这份报告，是诽谤，是诬蔑！我要上省政府告你！”

    “欢迎之极！”既然已经撕破脸面，王世勇根本无惧。一县书记虽然权力很大，可也管不到他这个省府的副科头上。怕他个鸟！

    杨明气得抓起杯子，就要砸向王世勇，众常委这才知道杨书记火大了，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杨明指着王世勇道：“你一个小小的副科，胆敢对我如此无礼，你眼里还有没有领导？你还是不是党员干部？”

    “对不起，我只对我的工作负责！我自然是党员，自然是干部！我这个党员，是人民的党员，我这个干部，是为人民办事的干部！我不是你属下，也不是你杨明养在家里的一条狗！不用看你的脸色行事！”王世勇冷冷的回了一句。

    王世勇这话，话里有话。金明远和刘家三同时老脸一红，很显然，他们都把自己当成王世勇口中骂的那条狗了。

    “我要找你们周科长！你一个小小的副科，你还做不了这个主！”杨明气急败坏过后，迅速冷静下来，知道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为刚才的冲动而自责，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常委的面，当众发怒呢？太有失形象了！

    不得不说，杨明抓到了王世勇的软肋，如果周国明力主袒护，加之省里有人捂盖子，只怕仅凭他王世勇之力，是无力回天的。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常委会是权力的象征，在泗水县，还没有人敢去打扰常委们开会。但既然有人敲门，那就证明，来人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非来敲这个门不可。

    记录员跑过去打开门，周国明领着三个手下，走了进来。

    周国明一进来，就急着对杨明道：“杨书记，对不起，早上的那份报告呢？”

    不用杨明回答，他已经看到了，那份报告，正静静的躺在桌子中间。看着这人间精彩绝伦的表演。

    “嘶！”周国明倒吸了一口冷气！

    东方红虽然帮助王世勇，送了这份假通告给杨明，但她怕王世勇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思前想后，还是将这件事告知了周国明。

    周国明听后，马上就想到了王世勇的用意，带着三人，赶了过来，谁知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事实真相，已经大白于众常委面前了！这是周国明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杨明却得了救星似的，拉着周国明的手道：“周科长，你这份报告怎么回事？这不是害人吗？我们泗水县，几时出过这种不要脸的事？你们可得替我们翻案！”

    周国明的手，被他勒得紧紧的，有些痛，挣脱了手，有些生气地道：“杨书记，报告是不是真的，我相信，你心里自有一本账！不用我说，你比我还清阳！”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刚才只是王世勇的一面之词，众人尚疑难不定。此刻，却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其实，在座的常委，都不是吃素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对泗水县的那点破事，哪个没有耳闻？哪个心里没点谱？只是，他们神为泗水最高领导人之一，不愿意相信这种丑事罢了。

    杨明没料到，连周国明也这般说，当真是又急又怒，如果事情没控制好，辜负了章副市长嘱咐还是小事，泗水县的官场震荡，对他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他的政治前途，也就止步于此，甚至倒退。

    对一个正当年富力壮的县委书记来说，前途正是一片光明，他又怎么舍得将大好前程，付之一梦？

    杨明反而冷静了下来，皱眉道：“周主任，你可要为你说过的话负责任！”

    周国明看了一眼王世勇，王世勇的目光坚毅而光亮。

    周国明心底忽然流过一阵激流，初入仁途时那份激情，再次涌上心头，他拍了拍兄膛，大声宣布道：“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负全责！这份报告，绝对属实！如有不实，我愿坐牢！”

    所有人都惊呆了，为周国明的勇气，为这份报告的真实性！

    王世勇却是深深的感动了一把，那个心目中的周国明，又回来了！

    杨明拿出县委书记的威势道：“不可能！这件事，你们绝对调查错了！”

    王世勇道：“那好，我们可以继续调查下去，甚至通报省府，派一个联合调查小组下来，统计局、水利厅、督察室、纪委、财政厅，各个相关部门，都抽调一到两个人手，直到找到让你心服口服的证据。”

    “不行！这件事情，已经完结了，你们必须离开泗水！”杨明可不会轻易上这种激将法的当。

    周国明出于激愤，直爽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暗怪自己太过年轻，过于意气用事，如果真的得罪了那位省里的领导，自己的前途只怕要完蛋了！想到这里，就吓出一神冷汗来。

    王世勇若是得知他心中所想，一定会骂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难成大器啊！

    王雪这时出场了，说道：“这样吧，各位常委都在，我们表决一下吧，看看常委们对这件事情，都持什么样的态度！”

    杨明想了想，没有更好的办法，觉得此法甚好，因为他相信，大多数常委，是站在他这边的。

    王世勇也觉得这法子可以一试，因为他知道，省里都有人在捂盖子，真的回了省城，这个通告怎么写，就不是他能李右的了。他刚才那番话，只不过是敲大鼓吓唬人呢！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泗水将此案办实了，办成铁案，让任何人都不敢触碰，不敢来捂盖子！

    周国明一时有些慌神，没了主意，也觉得这是个没有法子的法子，一切就按照泗水县大多数领导的意见去做吧！

    常委们当然乐意了，投票是他们表达权力的一种方式，是自神价值的体现。

    想想吧，泗水县近百万人，能举这个手，投这个票的，只有他们九个人！多么高贵的权力啊！

    于是，大家都点头同意了王雪的这个提议。

    杨明面无表情地道：“那就投票吧！”

    众人又都坐回自己的座位，周国明等人也坐在旁边看着。

    “关于水库问题，不支持继续调查的，请表个态吧。”杨明耍了一个花招，用了一个“不支持的请举手”而不是用的“反对的请举手”，让人稍不留神，就会理解出错。

    果然，一众常委都思量了一下，一时都默不做声。

    杨明缓缓举起右手：“我不支持继续调查！我信任我的同志们！”

    常委们在明白杨明的话意之后，开始表态。

    头一个跳出来支持杨明的，自然是党群副书记刘家三，他将右手举得高高的，说道：“我反对继续调查！我们的干部，都是值得信任的干部！”

    干部大都是通过他这个党群副书记任命的，他当然要反对调查了。不然，岂不是打自己的脸面吗？

    金明远举了举手，大笑道：“我们公安局只管抓人，反对调查！”

    三票了！

    “咳！我说两句。”一直默不做声的常务副县长曹殿伟，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做调查，于事无补，不如以纪委的名义，建立一个账户，真有贪没的，叫他们上交到这个账户，不记名，不追责，一来，可以保护我们的干部，二来，可以收回被贪没的赃款。”

    杨明瞪了他一眼，冷笑道：“金副县长，你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请表个态！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一口咬定，我们的干部有贪赃行为？”

    王雪道：“如果他们贪没的赃款这么容易吐出来，这事情反而好办了！只怕金副县长想得太简单了。人哪，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曹殿伟涨红了脸，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做骑墙派，想当墙头草，却被两个上司一眼识破，看来是躲不过了，咬咬牙道：“我反对调查！”说着，举起了右手。

    王雪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曹殿伟会临阵倒戈！

    四票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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