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大军出城向云阳发动了进攻,卿彦率赤狄军开城门迎战。
那一战,天地为之色变。
最终他还是赢了,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云阳县,赤狄被迫退居长治县。
为了不让皇上引起怀疑,他只是指点了战术,布下了占据,迎战之事,他还是交给了定远侯和顾长歌。
好在定远侯和顾长歌都是了解内情之人,同他配合紧密,杀得赤狄铩羽而归。
卿彦先前承诺,若萧煜率军胜过他他便将剩下的云州三郡拱手想让,可是直到现在,长治县内还没有传出动静。
萧煜猜测着卿彦的用意。
要么,他是反悔了,想同大齐死磕到底。要么,他想同自己亲自交战,所以云阳一役,卿彦并不觉得算数。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萧煜都决定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静制动。
方才京中传来了阿芜写给定远侯和他的信。信中其实并未写太多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她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可萧煜却看得无比幸福,恨不得立刻飞到溶月身边才是。
想着想着,思绪便飘远了,手指停在书页上久久没有翻动。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萧煜放下书卷看向门口。
“王爷,赤狄传信来了,将军请王爷去一趟议事厅。”
到了议事厅,定远侯和顾长歌已经在厅中等着了。
几人寒暄过后落了座。
定远侯拿起书案上的一封信递给萧煜,“王爷,这封信是赤狄派人传来的,信上指名写着是给你的。”
果然来了。
萧煜挑了挑眉,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很快他便看完了,面上有一瞬间的沉郁。
定远侯和顾长歌看向他,眼含问询之色。
“卿彦先同我单独挑战。”萧煜将信递回给定远侯,淡淡说了一句。
定远侯一惊,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信中,卿彦说上次战役萧煜只是在幕后指挥,所以算不上同他真正意义的交手,他约萧煜三日后在云阳和长治县城路途中一座名叫阴风谷的地方见面,就他们两人,单打独斗。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兑现之前许诺的承诺。
“王爷,小心有诈。”定远侯并不相信卿彦,更担心萧煜的安危。
萧煜沉吟不语,手指轻叩案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送信的使者如今何在?”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定远侯开口道。
“还在外面候着。”
“麻烦侯爷派人叫他进来。”
定远侯张了张嘴,似有些欲言又止,然而对上萧煜冷静沉然的眼神时,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摆了摆手唤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
很快,那赤狄的信使便进得房中。
“回去告诉你们皇上。”萧煜冷冷地看着他,“就说我应了,三日后不见不散。”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你们皇上已经做过一次小人了,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
那信使被萧煜冷厉的眼神看得有些冒汗,见他这般说,心中虽有不服,但亦不敢多说,诺诺应了。
萧煜便不再多说,让人带了他下去。
“王爷真的要去?”定远侯面有急色,虽然他对萧煜的实力有信心,但卿彦这人实在有些狡诈,他怕萧煜会中了卿彦的圈套。
萧煜抬起头冲他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语声清朗看不出一丝紧张,“侯爷不用担心。卿彦这个人,其实颇为自负,他既然主动提出想跟我单独交手,便不会再暗中使什么鬼主意了。这一点,从他当中劫持了阿芜却不声张的道理是一样的。”
“可王爷……此事实在是太冒险了。”顾长歌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插了嘴。
若是萧煜出了什么事,明珠郡主该怎么办?
萧煜淡淡一笑,并不多说,只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定远侯叹一口气,知道劝不动萧煜。更何况此次萧煜前来本就是为了跟卿彦交手的,自己更没有什么立场劝他不去了,只是……他犹疑片刻,“王爷若去赴约,皇上那里岂不是会知道王爷装病的真相了?”
萧煜笑笑,“这点……侯爷大可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赢着回来,到时……若卿彦当真履行承诺,我们完全可以归在前几日胜的那场战役之上。皇上是不会知道我和卿彦单独交过手的。所以,这次我去赴约就更加不能带任何军队过去了,知道的人越多,此事就越有传入皇上耳中的危险。”
定远侯不得不承认萧煜分析得颇为有理,要想瞒住皇上萧煜真实的身体状况,这事,就只能暗中进行。
见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萧煜认真地看向定远侯,“伯父,您放心,为了阿芜,我也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没有叫侯爷,而是叫的伯父,用一个晚辈的身份,在对定远侯做着保证。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定远侯再多说便是对萧煜的不信任了。
他既然担了这声伯父,便该放手让萧煜去干才是。
想到这,他沉沉地吸了口气,走到萧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长歌如今已完全收了对溶月的心思,见定远侯都已经答应,自己便更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了,只抱拳向萧煜行了一礼道,“王爷若有什么用得着末将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好。”萧煜淡笑着应了,起身回了房。
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萧煜带上流云,纵马而去,很快消失在定远侯和顾长歌的眼中。
今日的天气阴阴沉沉,并不如前几日晴好,偶尔还会有北地特有寒烈的风吹来,明明快到夏日,这风中却含了一丝肃杀之气。
定远侯和顾长歌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萧煜的身影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这才转身朝营地走去。
一路纵马飞驰,很快便到了卿彦心中说的阴风谷。
阴风谷顾名思义,因其谷内长期阴风阵阵而得名。
萧煜进了山谷的入口,发现这山谷两头窄,中间则是一块颇为宽敞的平地,呈现一个口袋形。两侧山峰高耸入云,山势料峭。
放眼望去,山谷的中央已经站了一人。
黑袍,黑发,黑马。
萧煜策马上前,在离那人几尺远的地方站定,翻身下了马。
他的发也是如墨般的黑色,他的马亦是黑色,不同的事,他一身素衣白裳,与那黑袍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风过,扬起他素白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身着黑衣的卿彦抬头,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
两道冰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冷厉和寒凉,谁也不曾退让,谁也没有退缩。
“你果然没有失约。”卿彦率先开了口,唇瓣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斧削刀刻的脸上有着志在必得的神色。
萧煜亦弯了唇角,目光不躲不避,“你也信守了承诺。”
“你知道吗?明珠郡主曾在我宫中住过一段时间。”卿彦没有立刻动手,反而开口说起了旁的。
萧煜一挑眉,不置可否,面上神情没有半分的松动,仿佛卿彦所说的,并不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一般。
“明珠郡主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说起溶月,卿彦的眼神似乎放柔了几分。
萧煜冷冷道,“她的特别,我不需要你来提醒。”
似乎没听到萧煜这话一般,卿彦依旧兀自在说着,“我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坐上那个位置,女人对我而言,只是工具,只是无聊时的消遣,可是我发现,明珠郡主对我而言,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萧煜的语气更冷了。
卿彦蓦然抬了头,眼中含了一丝狠厉看向萧煜,“若不是你半路杀出,她早就该是我的人了!”
萧煜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中带上一丝怜悯的神色,“早在她出生时,我便在她身边了,那个时候,你还在哪里?”
卿彦神色一僵。
萧煜厉声喝道,“少废话,拔剑吧!”说罢,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流云剑已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似被这道光刺伤了眼,卿彦也从他的幻想中蓦然回神,伸手从背后拔出墨殇。
又是一阵光亮,黝黑的剑身在空中一劈,似乎生生将天空劈成了两半。
萧煜足下轻点,身子急跃,一剑向卿彦刺去。
他的速度极快,卿彦侧身避过,顺势举剑来刺,萧煜已滑到了他的身后,手中软剑一挥,有剑气呼啸着朝他而来。
卿彦眉头一皱,跃入空中,躲过了萧煜使出的剑气。
见萧煜来势汹汹,卿彦不敢掉以轻心,回转身轻轻一跃,手中的墨殇猛地一挥,反手朝萧煜砍去。
萧煜并未躲开,而是举剑迎上。
流云剑软,被墨殇一劈,剑身顿时如流水一般晃荡了几下,很快却变直变硬起来,只听得“铮”的一声,剑身一弹,强大的内力透过墨殇传到卿彦受伤。
他一时不查,手一抖,险些没能把持得住剑。
萧煜勾唇一笑,看向卿彦的目光越发冷了起来,手中动作未停,流云猛地一挥,朝着卿彦的腋下刺去。
卿彦身子朝后一仰,堪堪避过了凛冽的剑锋,又一旋身,反手将墨殇刺来,眼见着快要刺到萧煜的胸口,却再也挥舞不动,既拔不出又刺不进。
他心中狐疑,定睛一看,竟是流云似一道软绳一般缠上了墨殇的剑身,强大的内力灌注在流云之上,卿彦的手握剑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他一咬牙,右脚朝前踢出。
萧煜的身子向后侧一移,手中的流云剑在墨殇剑身上划过,一阵耀眼的火花迸射出来。紧接着,他的手肘向后一拉,墨殇被随之拉动,卿彦身子一趔趄,朝前扑去。
萧煜手一抖,流云从墨殇剑身上甩开,反手一刺,剑尖便朝卿彦的左胸处刺去。
卿彦暗道不好,只得硬生生地举左手去挡,剑尖没入卿彦的左手手臂,很快又鲜红的鲜血渗出。
萧煜拔剑欲再刺。
卿彦一咬牙,足尖一点,运气轻功朝后退了好几大步。
萧煜冷笑一声,垂下手,有点点血珠从剑尖上滑落,一滴滴落入尘土中消失不见。
卿彦失血过多,面色已变得有些苍白。
“你输了。还要再战么?”萧煜冷冷地看着他,表情中不含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不屑,也没有胜利后的欣喜,看得卿彦心中莫名一刺。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见卿彦不出声,萧煜优雅地掏出袖中手帕将流云剑上的血迹拭去,又将剑绕上了腰身。
他最后冷冷地看了卿彦一眼,朝闪电走去,那块拭了血的白手帕被他丢弃在地,鲜红一抹颜色刺痛了卿彦的眼。等他再度抬头,萧煜的身影已渐渐远去,只闻达达的马蹄声还隐隐传来,很快也消失在风声中。
卿彦苦笑,仰天长啸一声,终究还是骑上了马,朝长治城飞驰而去。
启圣三十七年夏,大齐闲王萧煜率军击退赤狄皇上亲率的大军,攻下云阳城。
赤狄皇帝守诺,将剩下的云州三郡拱手让出。
从此,落入赤狄之手近七十年的云州十三郡又回归大齐的版图。
卿彦率大军回朝。
朝堂上,争论反对之声纷纷,都在谴责他不该如此儿戏。
然而卿彦毕竟是皇上,朝中的反对势力早被他拔出,剩下的不过是些成不了大气候的,说归说,却并不能拿卿彦怎样。
卿彦郁结地退了朝,刚走到临华殿,却发现殿门外站了个人。
再走进一瞧,是卿靖宁。
只见她一身素白衣裳,脸上未施粉黛,双目红肿,似有哭过的痕迹。
“靖宁,你怎么在这里?”卿彦本就心情不好,见她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愈发怒气上涌,强压着怒气问道。
卿靖宁眼神空洞而无神,冷冷地盯着卿彦。
卿彦被她盯得有些发毛起来,不耐烦地喝道,“靖宁,你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卿靖宁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张开苍白的嘴,一字一顿道,“三皇兄,二皇兄殁了。”
卿彦心中似有一根弦“叮”地一声断裂开来,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卿靖宁。
卿靖宁冷笑一声,“三皇兄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卿彦的唇嗫嚅了片刻,侧了头沉痛地看着卿靖宁,“靖宁,你在怪朕?”
卿靖宁收起方才那一抹冷笑,又恢复一片冰冷无波,“靖宁不敢,这都是二皇兄的命。”可她的心中,的确是在怪着卿彦的。二皇兄病入膏肓,只能靠药石吊着。用来吊命的上好老参市面上并不多见,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绝大多数的老参都贡入了皇宫的御药房中。
她曾经向皇兄请求,被皇兄狠狠拒绝了。
甚至,在皇兄不在朝之际,她以当朝长公主的身份命令御药房的太监将老参交出,也被冷冷地驳了回来。据说,是皇上临行前特意吩咐的。
三皇兄,当真恨二皇兄到如斯地步么?二皇兄如今不过只是个废人,他哪还有什么资本同三皇兄争?三皇兄为何就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非要对二皇兄赶尽杀绝?
卿靖宁不懂。
她寒如冰霜的眼神紧紧盯着卿彦,眼中流露出一丝恨意。
卿彦只觉心中烦躁不已,被她这么一看更是焦躁,脑中的话不由自主蹦了出来,“既然不敢,又为何在这里给朕摆脸色?!”
卿靖宁眼中有一纵即逝的苦痛之色,很快,她抬了头,直直地与卿彦对视,却是说起了别的话,“皇兄可要同大齐议和?”
“你问这个做什么?若没有旁的事你就先回去吧。”卿彦愈发不耐烦起来,顿了顿,又道,“安乐王爷那里,朕会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的。”说罢,似乎不欲同卿靖宁多说,拂袖欲入殿。
“三皇兄……”卿靖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轻轻的似一片羽毛划过卿彦的耳畔。不知为何,卿彦响起了小时候的他们,那时,卿靖宁也是这般轻轻地唤他。心中一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很快,他听到了卿靖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是语声冷硬,带了无比的坚定和绝望。
卿彦心中的弦蓦然崩断开来,因为,他听见身后的卿靖宁说的是:
“臣妹,自请远嫁大齐和亲。”